《Undying Songs of the Cursed Love‧逾恆輓歌》
── 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 Dead Man’s Chest 及 At World’s End 同人
配對﹕Davy Jones / Tia Dalma (aka Calypso)
說明﹕坑的起點在於那一滴 Davy 的淚水
(是的女人很容易被眼淚收買)
一直在等 VCD / DVD 出版重看後才繼續寫
只是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才拖到現在 OTZ
── 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 Dead Man’s Chest 及 At World’s End 同人
配對﹕Davy Jones / Tia Dalma (aka Calypso)
說明﹕坑的起點在於那一滴 Davy 的淚水
(是的女人很容易被眼淚收買)
一直在等 VCD / DVD 出版重看後才繼續寫
只是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才拖到現在 OTZ
她那雙轉白了的瞳孔緊緊地盯著在黑暗中發出光芒的移動物體,不徐不疾地如吊著鋼索滑行的物件般跟在它的後頭,眼神顯得空洞無神。Davy 佇立在船尾,默默地觀察著跟隨了 Flying Dutchman 數海浬的迷路亡魂。船艙內部的燈光總是吸引無數奇怪的生物跟隨,卻往往被船尾那堆張牙舞爪的海獸雕刻和上下層舷窗的咬合式設計 (註五) 嚇唬住而沒有靠近。他從口袋裡掏出他鍾愛的煙斗,開始在火嘴塞進慣用的特製煙絲 ── 蘸過深海魚類內臟之汁液、灑上磨成粉狀的珊瑚及輾成適中大小曬乾的扭紋海藻。煙斗是用堅固的藍鯨魚骨雕成,火嘴外圍嵌上如魔爪般的灰湛蟹腳作點綴,散發著猙獰的氣勢。
Davy 習慣在吸菸時用章魚手磨蹭煙斗上的蟹腳。他享受地將微甜的煙霧從唇邊和觸鬚的毛孔緩緩排出,被煙霧包圍的身影似是融入了發光的玻璃裡。她討厭這種味道。Davy 想,看著皺起鼻子帶著駭人表情一下子超越了 Flying Dutchman 的幽靈遠去。她擦到了擁抱船身的幽冥綠光,在黑漆漆的海水中遺下了一條蜿蜒的綠色軌跡。
Davy 再度探進口袋,翻弄了一會,終於找到黃昏時接收的禮物。他讓蟹鉗牢固而溫柔地夾著木塞與瓶底,稍微晃動了一下瓶身。他用觸鬚分泌的黏液把破碎的瓶子勉強湊拼起來了,黏液弄得瓶身髒兮兮的。瓶裡仔細清洗過的星砂在滑動,透明晶石卻反地心吸力似的在空中漂浮,像極了在顯微鏡下於水中活動頻繁的花粉。一點點晶瑩雪亮的藍光映入 Davy 惆悵的眼裡。他最後一次把她擁進懷裡時,她的眼睛也反射著同樣的光澤。
那一晚他給了她一個承諾,願意十年航海,一天泊岸,與她無比接近。 Calypso 則是給了他一艘船,她將之命名為「Flying Dutchman」,讓他得以輕鬆完成超渡海難者亡魂至世界盡頭安息的任務。十年來他一直盡心盡力的履行所賦予的職務,不敢怠忽職守,為的就是在約定之日與愛人相見。 Davy 早上依約來到了海岸,坐在岩石上把玩貝殼,等待 Calypso 的出現。岩石由刺目的微黃轉至憂鬱的灰藍,太陽由山後移至海平線,海水由蔚藍變得深綠…… 岸上只剩下一個在岩石上佝僂著身軀的投影。他回到了海上,四處找尋她的身影,呼喚她的名字。過了些日子,她仍然沒有給予回應。
起初是陷入深淵的絕望。 Davy 任由善變的浪潮隨意指揮 Flying Dutchman,他就盤腿坐在甲板上直瞪著自己那雙起繭的粗糙手掌發呆。失去她的愛使他迷失。她是不是厭惡他身上的腥味、手掌的質感、躁亂的頭髮?是不是他的工作表現未如理想?他在無意間開罪了她嗎?烈日的暴曬未能使他抬頭仰望,狂亂的暴風雨未能打動他半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未能喚起他的睡意。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他的胸口被掏空了,什麼也不剩,空空如也。
察覺到皮膚磨損至一個疼痛的程度時, Davy 的胸腔成了蘊釀憤怒與悲慟的場所,漸漸培育出堅毅不屈的復仇念頭。他感到被徹底地背叛了。卑鄙、齷齪、殘酷的女海神,奪去了他十年的珍貴時光。她當他是可愚弄的乖巧木偶,失去寵幸價值的小寵物嗎?他不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落魄黃狗,更不是遭愛情叛離的可憐人!他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奪回他給她的一切;不,他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奪走她現有的一切,讓她深切體會失去尊嚴、失去至愛、失去唯一的痛苦!他以這顆忘卻情感的心臟起誓!
他恨、他恨、他恨。在前來迎接Calypso 的那一刻, Davy 想將自己千刀萬剮,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他跨進海盜大會召開會議的簡陋房間,看見了那個不斷抽搐、顫動的胴體。剛剛因無法忍受擠壓的痛楚而響徹雲霄的尖叫在 Shipwreck Cove 的空中幽幽迴盪, Davy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他從未看過她這麼羸弱的一面。 Tia 全身赤裸地躺在殘舊的木桌上,四肢以不自然的姿態伸展,彷彿正奮力抵擋欺身侵犯她的衣冠禽獸。她的頭顱無力地歪擱在桌上,條狀的髮絲凌亂;眼睛瞪得異常龐大,透著一片深深的絕望;兩道秀眉緊緊纏在一起,像兩座連綿的小山,在蒼白如紙的臉上顯得很突出;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急促地吸入、呼出空氣,喘氣的動作使得額邊不斷冒出的冷汗涔涔流下。
「她…… 被囚禁了?」他以蚊鳴的虛弱聲量發問。
「是的。我們當中有人找到一具剛死了沒多久的屍體,屬於一位巫毒教女祭司。」
「她叫 Tia Dalma!」角落裡拿著蘭姆酒瓶危險地揮舞的海盜這麼說,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是個放蕩不羈的淫婦!聽說她懂得迷惑人心,歡愉過後會把男人的那話兒切掉製成標本!」說完還噁心地吃吃傻笑。
「啊!我聽說過!」左手只剩一個勾子的海盜接過話頭,滔滔不絕地說﹕「她也會把你的眼珠挖出來收藏!像戰士在戰場上割下頭顱掛在腰間一樣,標榜自己的戰績!」
「她生前真的是個很恐怖的女人,不知道多少男人曾栽倒在她手上呢。」
席間隨著這激烈而下賤的討論慢慢擴散成一片海盜獨有的喧鬧聲,偶爾夾離酒瓶碎裂、發射子彈、歡呼叫好的嘈音。
Davy 沈著地將整瓶具有安眠效用的藥劑灌進 Tia 的口內,把她負在背上離開了那處令人作嘔的地方。他竟然把她關在一副如此污穢不堪的軀體內。他竟然…… 他竟然感到心痛。懷著不知所措的心情把 Tia 帶到 Cypress Forest 中他為她建造的木屋前,他強忍住親吻她的慾望轉身離去。只是在小艇駛至 Pantano River 的河口時, Davy 已難受得伏在座板上不停喘氣,一直揪著胸前的衣服。他蹣跚地踏上 Flying Dutchman 的甲板,腦中閃過放在木屋內的音樂盒的影像使他的面容扭曲得更厲害。
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昏倒過去。接近崩潰的意識卻一直保持清醒,強迫他承受著排山倒海而來的苦楚。心臟的肌理似乎深刻地感受到他對她的思念、他對她的憎恨、他對她的愛慕、他對她的憤怒、他對她的愧疚、他對她的失望而接連絞扭著。胸口的肌肉變得冰冷、僵硬,掐著胸口的手指關節也要因用力過度而石化了。
可悲的 Davy 在遭到背叛後依然渴求 Calypso 的愛。他決定要中止這場難耐的折磨,他要袪除這種他無法消受的痛感。他再也不要接觸這種糾纏一輩子都無法理清的東西了! Davy 舉起剛演變成蟹鉗的左手,大喊一聲奮力刺進自己的胸口。喉間零碎的喀喀聲取代了教人不寒而慄的慘叫,然後,黏糊糊的血液與體液灑滿甲板一地 ── 他硬生生拉出了一顆鮮活的心臟。在銳利的蟹鉗縫隙中,心臟砰砰、砰砰地跳動著。
「我的心…… 不會給予任何人!」他四肢乏力地趴在甲板上,眼神因痛苦而顯得迷離。「不會…… 再輕易許給別人!永不!」他眼前一黑,一下子陷入了無盡的暗之中。
此刻, Davy 的觸手把自身揪得很緊,像是回想起許誓時的狀況。火嘴內的煙絲已燃燒殆盡,他使力咬著由海底礦脈開採得來的秘銀製成的咬嘴 ── 與 Tia 項上掛著音樂盒的銀項鍊出自同一條礦脈,咬得嘴唇發白,久久無法釋懷。「I can remember when we walked together, sharing a love I thought would last forever. Moonlight to show the way, so we can follow. Waiting inside her eyes was my tomorrow. Then somethin’ changed her mind, her kisses told me.」 Davy 的歌聲已不如往昔般華美,變得沙啞、刺耳、走調,猶如他忘記了唱歌的訣竅。這是隨他喜惡收集人類靈魂為己用的懲罰。「I have no lovin’ arms... to hold me!」 (註六)
Flying Dutchman 在船長深有所感地反覆誦唸上述句子的幽怨情緒中,搖擺著消失在黑漆漆的海底裡。
未能擁抱愛的男人是孤寂的。
儘管如此,他不愛她。
對。他不愛她。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愛她……
****
Davy 細柔地唸出 Calypso 的名字,在船身搖晃的作用下跌下甲板,朝不斷吞食、壓碎接近物的強力漩渦中心掉落。他的帽子飛脫,魔鬼稜角的象徵經已不復存在,他現在不過是一副被死亡抽乾力量的肉塊。
身體重重墜入海水的一刻是靜止而柔和的。 Davy 感覺置身於一片白皚皚的寧靜中。柔美的白,像軟綿綿的布帛,又像初冬落下的雪花,包裹著他每一個細胞。一個小小的音符躍入眼簾,分裂、分裂、分裂,正愉悅地唱著歌。好舒服。他任由自己躺下,發現身體神奇的懸浮起來。音符已分裂成數千個、數萬個,在環伺的急速水流中縈迴著,織成一個搖籃把他安全地承托。搖籃依著一個永恆的旋律晃呀晃。
一隻蒼白得容易令人誤以為持有者多年不見天日的手臂穿透了轉動中的水壁,接著身體其他部分同樣毫無阻礙地鑽進了漩渦的中心。那是一尾流露高貴氣質的美人魚,渾身肌膚白得泛藍,身上僅用一條墨黑的海藻掩蓋著胸部。她的下半身佈滿祖母綠色的鱗片,寬大的尾部與俯伏在頭、背上呈塊狀的毛髮均為潤澤的珍珠色,週邊鑲著淺綠的線條。她款款擺動反射各種綠的魚尾優雅地游動,臉上是桀驁不馴的冷峻表情。
「男人都被大海吸引……」 Calypso 在波濤洶湧中聽見微弱的聲響如此向她訴說。
她迅速游近她所愛的人,把他腐壞的身軀納入懷中。Davy費勁地舉起回復肉色、回復人類所擁有的手掌,由手背每一個呼吸著鹽分的微小毛孔仔細端詳到手掌每一條訴說命運的細紋,像是發現深海中奇怪又詭異的海洋生物。在 Calypso 金光璀璨的眼眸裡,他得見糾結著以小串珠作為點綴的灰白鬍子以及長滿皺紋的蒼老面孔。Calypso 手裡拿著屬於他那頂沒有蠔殼依附的黑色鑲金邊帽。至此,他才寬慰地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柔荑。
「對不起,我深感抱歉。」Davy 吐了一口鮮血,喉間堵著氣管的血液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請妳、原諒我。」
「我原諒你。」Calypso 撥弄著他那頭稀疏的灰髮,深情地凝睇著漸次失去光芒的深邃眼睛。「作為補償,你唱吧。你好久沒為我獻唱了。」
「謹遵吩咐。」變回人形的 Davy 聲線變得很柔和,話說得非常吃力。雖然他唱出來的歌些微走調,音量時大時小,但是摻雜當中的情感使這首歌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動聽。「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with you, to be free.」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把空氣填滿肺葉,Calypso 天使般的微笑賜予他唱下去的力量。「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t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We are sailing, we are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We are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註七) 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對不對?Davy,你會繼續跟我坐在星空下促膝詳談、揚帆出海追求刺激的冒險、聽我訴說鮮為人知的深海奧秘、提起以貝殼雕成的樂器應和那些獻給海洋的頌歌嗎?Davy,你會嗎?你會嗎?」
Davy 的頭顱了無生氣地躺詳在 Calypso 潔白的臂膀上,臉色跟嘴唇同樣慘白;他的眼皮微微抖動,只剩下眼睛還開著一條縫以示半清醒。Davy雙目迷濛地看著他終其一生都牽腸掛肚 ── 即使他多次否認 ── 的愛人,嘴唇張成「是」的口型,虛弱地以旋律輕快的曲調回應道﹕「Aye Calypso... the places you... have been to, the things... that you’ve shown me, the... stories you... you tell. Aye Calypso... I sing... to your spirit...」沙啞的歌聲因力量流盡而顯得單薄,至最後一句已細不可聞。「To your spirit... My Love...」
「The man who has served me so long and so well... Davy Jones,是你,就是你。」灼熱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落下。Calypso 溫柔地環抱他的屍首,輕輕地隨著歌曲的節奏搖晃。她親吻著 Davy 冰冷的唇,從鼻腔裡哼出輕快的調子﹕「Hidee-ay-ee-ooo, do-dle-oh-ooo do do do do. Dodle-ay-ee, dodle-ay-ee...」 (註八)
Calypso 鋒利的視線霍地射向不遠處的下沈物。此時,漩渦的動力已緩衝下來,再也沒有白濁的水柱和氣泡遮擋視野,海底頓時變得豁然開朗,一片澄明。她看見一艘灰黑色的大帆船傾斜著沈入深海,朝天的一端仍順著漩渦的餘勢打著小旋兒。
那是 Flying Dutchman。Davy 生前的船。
她揪著 Davy 的衣襟,游向這艘持續下沈的船隻,飛快地攆走躺臥在甲板一角的心臟,逕自朝深海處游去。 Calypso 要把他的屍體與心臟埋葬在海洋的最深處,一處只有她能夠到達的地方。她將要實踐她在監牢裡許下的承諾﹕我將獲得自由,我要把我的心獻給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你醒來了, Will 。」
Will 在父親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他聽見了歌聲。「是誰在唱歌?」他問道﹕「父親,你聽見了嗎?」
他的父親輕描淡寫地回答﹕「是大海在唱歌吧。」 Bill 猛地抬起眼皮,嚴肅地看著兒子。「你現在是 Flying Dutchman 的船長了,請下令!」
Will 扶著欄杆站起來,心不在焉地下了幾道命令,神情有點恍惚。他從未聽過如此悲傷,又如此歡快的歌聲,實在矛盾得難以理解。隨著歌聲遠去,他扭頭看向漸趨明朗的天空。在 Flying Dutchman 冒出海面的一剎那,他專心一致地想著 Elizabeth。他的摯愛。他的妻子。
『Picture this:
How the heart can lead you places where you can only be you,
Naked as the child you were first born.
And how his silences, they broke my heart.
And all I thought I knew,
Fell apart upon the ground, ashes at his feet.
And I became the sea and sky...』 (註三)
****
‧註釋‧
3. 《Dreams of Sea and Sky》,女歌手 Surabhi 的作品
5. Flying Dutchman 船尾舷窗的設計為一排張開似要噬人的尖牙,上方則是佈滿可怕的海獸骨骼作為裝潢
6. 《A Man Without Love》,意大利歌手 Patrizio Buanne 翻唱
7. 《Sailing》,作者不詳,我只聽過一個 boys choir 的版本
8. 《Calypso》,美國歌手 John Denver 的作品,歌詞稍經改動
‧後記‧
03/10/2008
謝謝看畢全文
完全地爆字數,詞窮了詞窮了詞窮了詞窮了詞窮了
靠,我把 Calypso 寫成一個只懂開小花的熱戀女孩啊 OTZ (掌嘴掌嘴)
Davy 請你嫁給我! (不對)
Tia Dalma 的樣貌有時比較嚇人
而且她對 Davy 拋媚眼送秋波什麼的讓我 ── 對不起 ── 禁不住顫抖||||
要是把樣貌想像成在《The Curse of the Black Pearl》中賞了 Jack 兩巴掌的 Anamaria 的樣子會好得多 (嚴重被巴)
不管如何,Davy Jones 都是苦命的男人
沒有愛的他異常殘酷
擁有愛的他異常軟弱
# Surabhi 的歌詞比較難懂,不過聽著旋律感覺很符合,所以就用了 @_@”
相信我,音樂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邪笑)
Davy 習慣在吸菸時用章魚手磨蹭煙斗上的蟹腳。他享受地將微甜的煙霧從唇邊和觸鬚的毛孔緩緩排出,被煙霧包圍的身影似是融入了發光的玻璃裡。她討厭這種味道。Davy 想,看著皺起鼻子帶著駭人表情一下子超越了 Flying Dutchman 的幽靈遠去。她擦到了擁抱船身的幽冥綠光,在黑漆漆的海水中遺下了一條蜿蜒的綠色軌跡。
Davy 再度探進口袋,翻弄了一會,終於找到黃昏時接收的禮物。他讓蟹鉗牢固而溫柔地夾著木塞與瓶底,稍微晃動了一下瓶身。他用觸鬚分泌的黏液把破碎的瓶子勉強湊拼起來了,黏液弄得瓶身髒兮兮的。瓶裡仔細清洗過的星砂在滑動,透明晶石卻反地心吸力似的在空中漂浮,像極了在顯微鏡下於水中活動頻繁的花粉。一點點晶瑩雪亮的藍光映入 Davy 惆悵的眼裡。他最後一次把她擁進懷裡時,她的眼睛也反射著同樣的光澤。
那一晚他給了她一個承諾,願意十年航海,一天泊岸,與她無比接近。 Calypso 則是給了他一艘船,她將之命名為「Flying Dutchman」,讓他得以輕鬆完成超渡海難者亡魂至世界盡頭安息的任務。十年來他一直盡心盡力的履行所賦予的職務,不敢怠忽職守,為的就是在約定之日與愛人相見。 Davy 早上依約來到了海岸,坐在岩石上把玩貝殼,等待 Calypso 的出現。岩石由刺目的微黃轉至憂鬱的灰藍,太陽由山後移至海平線,海水由蔚藍變得深綠…… 岸上只剩下一個在岩石上佝僂著身軀的投影。他回到了海上,四處找尋她的身影,呼喚她的名字。過了些日子,她仍然沒有給予回應。
起初是陷入深淵的絕望。 Davy 任由善變的浪潮隨意指揮 Flying Dutchman,他就盤腿坐在甲板上直瞪著自己那雙起繭的粗糙手掌發呆。失去她的愛使他迷失。她是不是厭惡他身上的腥味、手掌的質感、躁亂的頭髮?是不是他的工作表現未如理想?他在無意間開罪了她嗎?烈日的暴曬未能使他抬頭仰望,狂亂的暴風雨未能打動他半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未能喚起他的睡意。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他的胸口被掏空了,什麼也不剩,空空如也。
察覺到皮膚磨損至一個疼痛的程度時, Davy 的胸腔成了蘊釀憤怒與悲慟的場所,漸漸培育出堅毅不屈的復仇念頭。他感到被徹底地背叛了。卑鄙、齷齪、殘酷的女海神,奪去了他十年的珍貴時光。她當他是可愚弄的乖巧木偶,失去寵幸價值的小寵物嗎?他不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落魄黃狗,更不是遭愛情叛離的可憐人!他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奪回他給她的一切;不,他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奪走她現有的一切,讓她深切體會失去尊嚴、失去至愛、失去唯一的痛苦!他以這顆忘卻情感的心臟起誓!
他恨、他恨、他恨。在前來迎接Calypso 的那一刻, Davy 想將自己千刀萬剮,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他跨進海盜大會召開會議的簡陋房間,看見了那個不斷抽搐、顫動的胴體。剛剛因無法忍受擠壓的痛楚而響徹雲霄的尖叫在 Shipwreck Cove 的空中幽幽迴盪, Davy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他從未看過她這麼羸弱的一面。 Tia 全身赤裸地躺在殘舊的木桌上,四肢以不自然的姿態伸展,彷彿正奮力抵擋欺身侵犯她的衣冠禽獸。她的頭顱無力地歪擱在桌上,條狀的髮絲凌亂;眼睛瞪得異常龐大,透著一片深深的絕望;兩道秀眉緊緊纏在一起,像兩座連綿的小山,在蒼白如紙的臉上顯得很突出;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急促地吸入、呼出空氣,喘氣的動作使得額邊不斷冒出的冷汗涔涔流下。
「她…… 被囚禁了?」他以蚊鳴的虛弱聲量發問。
「是的。我們當中有人找到一具剛死了沒多久的屍體,屬於一位巫毒教女祭司。」
「她叫 Tia Dalma!」角落裡拿著蘭姆酒瓶危險地揮舞的海盜這麼說,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是個放蕩不羈的淫婦!聽說她懂得迷惑人心,歡愉過後會把男人的那話兒切掉製成標本!」說完還噁心地吃吃傻笑。
「啊!我聽說過!」左手只剩一個勾子的海盜接過話頭,滔滔不絕地說﹕「她也會把你的眼珠挖出來收藏!像戰士在戰場上割下頭顱掛在腰間一樣,標榜自己的戰績!」
「她生前真的是個很恐怖的女人,不知道多少男人曾栽倒在她手上呢。」
席間隨著這激烈而下賤的討論慢慢擴散成一片海盜獨有的喧鬧聲,偶爾夾離酒瓶碎裂、發射子彈、歡呼叫好的嘈音。
Davy 沈著地將整瓶具有安眠效用的藥劑灌進 Tia 的口內,把她負在背上離開了那處令人作嘔的地方。他竟然把她關在一副如此污穢不堪的軀體內。他竟然…… 他竟然感到心痛。懷著不知所措的心情把 Tia 帶到 Cypress Forest 中他為她建造的木屋前,他強忍住親吻她的慾望轉身離去。只是在小艇駛至 Pantano River 的河口時, Davy 已難受得伏在座板上不停喘氣,一直揪著胸前的衣服。他蹣跚地踏上 Flying Dutchman 的甲板,腦中閃過放在木屋內的音樂盒的影像使他的面容扭曲得更厲害。
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昏倒過去。接近崩潰的意識卻一直保持清醒,強迫他承受著排山倒海而來的苦楚。心臟的肌理似乎深刻地感受到他對她的思念、他對她的憎恨、他對她的愛慕、他對她的憤怒、他對她的愧疚、他對她的失望而接連絞扭著。胸口的肌肉變得冰冷、僵硬,掐著胸口的手指關節也要因用力過度而石化了。
可悲的 Davy 在遭到背叛後依然渴求 Calypso 的愛。他決定要中止這場難耐的折磨,他要袪除這種他無法消受的痛感。他再也不要接觸這種糾纏一輩子都無法理清的東西了! Davy 舉起剛演變成蟹鉗的左手,大喊一聲奮力刺進自己的胸口。喉間零碎的喀喀聲取代了教人不寒而慄的慘叫,然後,黏糊糊的血液與體液灑滿甲板一地 ── 他硬生生拉出了一顆鮮活的心臟。在銳利的蟹鉗縫隙中,心臟砰砰、砰砰地跳動著。
「我的心…… 不會給予任何人!」他四肢乏力地趴在甲板上,眼神因痛苦而顯得迷離。「不會…… 再輕易許給別人!永不!」他眼前一黑,一下子陷入了無盡的暗之中。
此刻, Davy 的觸手把自身揪得很緊,像是回想起許誓時的狀況。火嘴內的煙絲已燃燒殆盡,他使力咬著由海底礦脈開採得來的秘銀製成的咬嘴 ── 與 Tia 項上掛著音樂盒的銀項鍊出自同一條礦脈,咬得嘴唇發白,久久無法釋懷。「I can remember when we walked together, sharing a love I thought would last forever. Moonlight to show the way, so we can follow. Waiting inside her eyes was my tomorrow. Then somethin’ changed her mind, her kisses told me.」 Davy 的歌聲已不如往昔般華美,變得沙啞、刺耳、走調,猶如他忘記了唱歌的訣竅。這是隨他喜惡收集人類靈魂為己用的懲罰。「I have no lovin’ arms... to hold me!」 (註六)
Flying Dutchman 在船長深有所感地反覆誦唸上述句子的幽怨情緒中,搖擺著消失在黑漆漆的海底裡。
未能擁抱愛的男人是孤寂的。
儘管如此,他不愛她。
對。他不愛她。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愛她……
****
Davy 細柔地唸出 Calypso 的名字,在船身搖晃的作用下跌下甲板,朝不斷吞食、壓碎接近物的強力漩渦中心掉落。他的帽子飛脫,魔鬼稜角的象徵經已不復存在,他現在不過是一副被死亡抽乾力量的肉塊。
身體重重墜入海水的一刻是靜止而柔和的。 Davy 感覺置身於一片白皚皚的寧靜中。柔美的白,像軟綿綿的布帛,又像初冬落下的雪花,包裹著他每一個細胞。一個小小的音符躍入眼簾,分裂、分裂、分裂,正愉悅地唱著歌。好舒服。他任由自己躺下,發現身體神奇的懸浮起來。音符已分裂成數千個、數萬個,在環伺的急速水流中縈迴著,織成一個搖籃把他安全地承托。搖籃依著一個永恆的旋律晃呀晃。
一隻蒼白得容易令人誤以為持有者多年不見天日的手臂穿透了轉動中的水壁,接著身體其他部分同樣毫無阻礙地鑽進了漩渦的中心。那是一尾流露高貴氣質的美人魚,渾身肌膚白得泛藍,身上僅用一條墨黑的海藻掩蓋著胸部。她的下半身佈滿祖母綠色的鱗片,寬大的尾部與俯伏在頭、背上呈塊狀的毛髮均為潤澤的珍珠色,週邊鑲著淺綠的線條。她款款擺動反射各種綠的魚尾優雅地游動,臉上是桀驁不馴的冷峻表情。
「男人都被大海吸引……」 Calypso 在波濤洶湧中聽見微弱的聲響如此向她訴說。
她迅速游近她所愛的人,把他腐壞的身軀納入懷中。Davy費勁地舉起回復肉色、回復人類所擁有的手掌,由手背每一個呼吸著鹽分的微小毛孔仔細端詳到手掌每一條訴說命運的細紋,像是發現深海中奇怪又詭異的海洋生物。在 Calypso 金光璀璨的眼眸裡,他得見糾結著以小串珠作為點綴的灰白鬍子以及長滿皺紋的蒼老面孔。Calypso 手裡拿著屬於他那頂沒有蠔殼依附的黑色鑲金邊帽。至此,他才寬慰地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柔荑。
「對不起,我深感抱歉。」Davy 吐了一口鮮血,喉間堵著氣管的血液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請妳、原諒我。」
「我原諒你。」Calypso 撥弄著他那頭稀疏的灰髮,深情地凝睇著漸次失去光芒的深邃眼睛。「作為補償,你唱吧。你好久沒為我獻唱了。」
「謹遵吩咐。」變回人形的 Davy 聲線變得很柔和,話說得非常吃力。雖然他唱出來的歌些微走調,音量時大時小,但是摻雜當中的情感使這首歌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動聽。「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with you, to be free.」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把空氣填滿肺葉,Calypso 天使般的微笑賜予他唱下去的力量。「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t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We are sailing, we are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We are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註七) 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對不對?Davy,你會繼續跟我坐在星空下促膝詳談、揚帆出海追求刺激的冒險、聽我訴說鮮為人知的深海奧秘、提起以貝殼雕成的樂器應和那些獻給海洋的頌歌嗎?Davy,你會嗎?你會嗎?」
Davy 的頭顱了無生氣地躺詳在 Calypso 潔白的臂膀上,臉色跟嘴唇同樣慘白;他的眼皮微微抖動,只剩下眼睛還開著一條縫以示半清醒。Davy雙目迷濛地看著他終其一生都牽腸掛肚 ── 即使他多次否認 ── 的愛人,嘴唇張成「是」的口型,虛弱地以旋律輕快的曲調回應道﹕「Aye Calypso... the places you... have been to, the things... that you’ve shown me, the... stories you... you tell. Aye Calypso... I sing... to your spirit...」沙啞的歌聲因力量流盡而顯得單薄,至最後一句已細不可聞。「To your spirit... My Love...」
「The man who has served me so long and so well... Davy Jones,是你,就是你。」灼熱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落下。Calypso 溫柔地環抱他的屍首,輕輕地隨著歌曲的節奏搖晃。她親吻著 Davy 冰冷的唇,從鼻腔裡哼出輕快的調子﹕「Hidee-ay-ee-ooo, do-dle-oh-ooo do do do do. Dodle-ay-ee, dodle-ay-ee...」 (註八)
Calypso 鋒利的視線霍地射向不遠處的下沈物。此時,漩渦的動力已緩衝下來,再也沒有白濁的水柱和氣泡遮擋視野,海底頓時變得豁然開朗,一片澄明。她看見一艘灰黑色的大帆船傾斜著沈入深海,朝天的一端仍順著漩渦的餘勢打著小旋兒。
那是 Flying Dutchman。Davy 生前的船。
她揪著 Davy 的衣襟,游向這艘持續下沈的船隻,飛快地攆走躺臥在甲板一角的心臟,逕自朝深海處游去。 Calypso 要把他的屍體與心臟埋葬在海洋的最深處,一處只有她能夠到達的地方。她將要實踐她在監牢裡許下的承諾﹕我將獲得自由,我要把我的心獻給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你醒來了, Will 。」
Will 在父親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他聽見了歌聲。「是誰在唱歌?」他問道﹕「父親,你聽見了嗎?」
他的父親輕描淡寫地回答﹕「是大海在唱歌吧。」 Bill 猛地抬起眼皮,嚴肅地看著兒子。「你現在是 Flying Dutchman 的船長了,請下令!」
Will 扶著欄杆站起來,心不在焉地下了幾道命令,神情有點恍惚。他從未聽過如此悲傷,又如此歡快的歌聲,實在矛盾得難以理解。隨著歌聲遠去,他扭頭看向漸趨明朗的天空。在 Flying Dutchman 冒出海面的一剎那,他專心一致地想著 Elizabeth。他的摯愛。他的妻子。
『Picture this:
How the heart can lead you places where you can only be you,
Naked as the child you were first born.
And how his silences, they broke my heart.
And all I thought I knew,
Fell apart upon the ground, ashes at his feet.
And I became the sea and sky...』 (註三)
****
‧註釋‧
3. 《Dreams of Sea and Sky》,女歌手 Surabhi 的作品
5. Flying Dutchman 船尾舷窗的設計為一排張開似要噬人的尖牙,上方則是佈滿可怕的海獸骨骼作為裝潢
6. 《A Man Without Love》,意大利歌手 Patrizio Buanne 翻唱
7. 《Sailing》,作者不詳,我只聽過一個 boys choir 的版本
8. 《Calypso》,美國歌手 John Denver 的作品,歌詞稍經改動
‧後記‧
03/10/2008
謝謝看畢全文
完全地爆字數,詞窮了詞窮了詞窮了詞窮了詞窮了
靠,我把 Calypso 寫成一個只懂開小花的熱戀女孩啊 OTZ (掌嘴掌嘴)
Davy 請你嫁給我! (不對)
Tia Dalma 的樣貌有時比較嚇人
而且她對 Davy 拋媚眼送秋波什麼的讓我 ── 對不起 ── 禁不住顫抖||||
要是把樣貌想像成在《The Curse of the Black Pearl》中賞了 Jack 兩巴掌的 Anamaria 的樣子會好得多 (嚴重被巴)
不管如何,Davy Jones 都是苦命的男人
沒有愛的他異常殘酷
擁有愛的他異常軟弱
# Surabhi 的歌詞比較難懂,不過聽著旋律感覺很符合,所以就用了 @_@”
相信我,音樂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