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Kings‧吾等》
說明﹕洗澡的時候特別會胡思亂想 (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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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 國王萬能
無所不能的國王
無所不能的國王
這世界的命運主宰在他們手上
但是他們未必可能為了愛情而結婚
任何一個國王也不可能
****
05 – 欄柵的這一端
它在一片虛無、混沌之中被喚醒了。
它首次張開了體積異常龐大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還諂媚地給了猶處於震驚與狂喜狀態的製造者一個燦爛的笑容。除了純潔如天使、璀璨如寶石的炫目瞳仁,它的言談舉止老成得完全不像一個剛降臨世間的初生嬰孩。
那個時候,它的腦中 ── 假如它擁有這個人體最複雜、難明的器官的話 ── 早已存在著這個世界的知識,幾近全知全能的存在;對於「前一個世界」的記憶卻十分模糊。
或許這麼說比較正確﹕剛出生的它就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有著對自己的身世、生存價值與往後宿命的疑惑。在紊亂而清晰的矛盾神智被扯入人類的世界,被扯入名為克塞魯克塞斯的國家,被扯入囚禁自己的樊籠之前,它到底以一個怎樣的形態生存著?在哪兒?在做什麼?
可笑!
它在狹窄的玻璃燒瓶裡不分上下、百無聊地翻滾著。它感到自身存在的力量與環繞在四周無法以肉眼得見的無形力量互相制衡著,像是一顆被奉若神明的小型色球藻,無視地心吸力的規則懸浮了起來。它堅信在自己「出生」並被囚禁於此之前,必定有那麼一個世界的存在。
它感受得到。
就在上面。
然後,某一天,那個以自身血液召喚它的人來了。燒瓶小人將毛茸茸的身體的其中一部分延伸轉化成一只隱約能辨別出五指的手掌,挨近了玻璃,並徐徐地把眼睛從底部轉到表面來,趣味盎然地觀察著開始打掃主人的研究室的少年。
少年有著一頭凌亂的金髮,沒有特意打理,只是隨意地束在腦後,遺下幾綹漏網之魚了無生氣地軟垂在額前。他瘦削而壯健,粗糙的皮膚上滿是泥巴、灰塵、硝煙的氣味和傷痕,左臂還纏著一條髒兮兮的繃帶。他把水桶放在研究室的中央,拿著拖把賣力地擦著地板,專心一致地做著他的工作,似乎沒有意識到背後有一只微彎的大眼睛正帶著詭詐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燒瓶小人將自己推離玻璃,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制衡之力的運轉翻滾了好幾圈。它把所有欲望毫無保留地收起來,回復球體的狀態。
它淡淡地開口喊了一聲,伸出纖細的足尖意氣風發地踩上了階梯的第一級。
接著,摔倒。
****
沒來由地,那個早該淡去的身影闖入了他的心田,好像從記憶深邃的海溝中打撈起一件佈滿青苔與蠔殼的寶箱。
那個少年的指間與腳掌均散佈著工作磨練出來的厚繭,身上穿著破爛的老舊衣衫,赤足踩在灼熱的土地上。啊。他忘了,當他厚顏無恥地君臨在那死寂一片的人間煉獄,殘忍地微笑看著他崩潰哭嚎、落荒而逃時,對方早已是一個臉頰長滿落腮鬍的成年男人了。
父親大人暫且放下手邊的研究工作,疲憊地倚向石造座椅的靠背。他雙目無神地凝視著置於桌上的大燒瓶,渾圓而敞的內裡盛著無數鍊金術師瘋狂渴求的紅色液體,此刻正沈默地覆述著無意義的囈語如一群在欄柵裡稍息靜候的綿羊。他眨眼的同時,把數個燒瓶接駁在一起的管子開口落下了一滴蒸餾的水珠。羊群慌亂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原先藏匿得很隱蔽的細碎聲響突然鮮活起來,他訝異於齒輪轉動之聲規律如鐘擺,能量從身後管子嘶嘶漏出的力度虛弱如殘暮,而那安然地躺詳在肋骨如樹藤般強韌的護蔭下的跳動,又沈重得讓人如此難受。
他收緊了皺紋與日俱增的手掌,撫上了胸口。雖然十指間沒有代表權力、財富與家世的指環,胸腔下也沒有平常的人體構造,但是他好像明白了 ── 為何克塞魯克塞斯的王佝僂著身軀蜷縮在歲月無情地加壓的陰影裡,散發出來的氣魄依然那麼駭人。
他弭平了一個國家換取了最低限度的自由,轉身越過了半個沙漠,以賢者的軀殼與毀滅的精髓傳承了克塞魯克塞斯的文化瑰寶。一個以延綿萬里的赤豔河流所建立的傲人事業。
但是,他永遠回不了家,觸不到那片廣闊無垠的天空。
背後隱約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來者穿著一雙小巧的皮鞋。
「是派拉特嗎?」他低聲問道,音調有點模糊,又有點蒼老。
「是我,父親大人。」
「嗯。」
話剛說完,再也無法睜開的眼皮已完全合上,朦朧的意識也隨著齒輪單一而柔和的轉動聲逐漸淡出。
燒瓶小人睡著了。
它夢見神祉在「約定之日」送出名為「日蝕」的邀請函,五位人柱開啟了通向家園的康莊大道,亞美斯特利斯的所有人民透過物質的三相變化昇華成安撫暴怒神祉的鎮魂曲。散落在遺址裡,被打破的燒瓶碎片,在歷經千年風沙無情的蹂躪之後,將倒映著「馮‧霍恩海姆」被困與墮天之獸被囚的身影。
他可是很寬容的。
‧廢話‧
嘖,猛地發現年輕的豆爸其實有萌點 (什麼意思)
****
06 – 予我榮耀
他是首位藉由父親大人之手降生於世的人造人,也是第一種被父親大人捨棄的負面心態。
傲慢 ── 說得真沒錯,一位脫離寄主後急不及待自我加冕的魔君。
他自得其樂地活在別人與自己的陰影之中。
貴為掌控夜的王者,他握有屠殺畏懼暗的軟弱子民的權柄。
王者嗎?
尊貴的國王陛下?
凝視著金格‧布拉雷線條粗的側臉,又看向腳邊一片狼藉的祭品,它狀甚無辜地眨了眨亮晶晶的澄眼眸,恬不知恥地咧嘴而笑,就像它的父親。
不。它早已是位高不可攀的神祉。
眾神之神,萬王之王。
位於大總統府後花園裡,那口平凡無奇的井一向是他最喜愛的鏡子。
塞利姆‧布拉德雷有點艱難地踮起腳尖,雙手牢牢地攀附在井口邊緣的磚塊,感覺到一股來自地心深處的涼意。他努力地把小小的腦袋朝外伸出去,俯首望向波平如鏡的井水。井水總是黑漆漆的,其上飄浮著偶爾跌落的枝葉、昆蟲與灰塵,也有下人隨手丟棄的煙蒂和垃圾,使原本因底部的深邃而顯得幽暗一片的井水更加骯髒了。
今天天氣很好,明媚的陽光配上蔚藍的天色;廣闊無垠的不衰景致與氛圍刻印在井底狹小的範圍內,卻成了一個淡色的光亮銀盤,倒映著一張冷然的童稚的臉。那雙盯著井水的眼睛在短時間內達到了專注的極致,瞳孔的顏色由明亮漸趨暗啞。從腳下延伸出來的黑暗觸手悠閒地繞著廢棄之井打轉,如腹部肌肉緊緊吃進樹皮的蟒蛇般慢慢盤旋而上,然後悄無聲色地溜進了井底,動作小心翼翼得沒有驚動到空氣中的任何一顆微小的粒子。
隨著釋出的黑影範圍愈擴愈大,所有色彩原屬的鮮亮與豔麗開始朝眼框的邊緣扭動著褪去,塞利姆的眼睛漸漸凝聚了一種無神的赭紅,像是鑲嵌在死兔子臉上蒙上一層灰塵的凝膠狀眼珠,一動也不動。從那一刻起,他再也沒有眨過一次眼,彷彿等待著一個擁有適度的聰明才智的能人來刺探他的底蘊,洞悉暗紅色騷動的秘密。
那些時候,他總是無法自拔地全身投入其中。
當布拉雷夫人任由他坐在書房一角拿起畫筆在畫紙上塗鴉時,她或許會因養子心不在焉地哼著自己編寫的安眠曲而露出會心微笑,卻不曾注意到,在桌下百無聊賴地擺盪著的雙腳盤踞了龐大的陰影,足以把此間所有人的思緒在一秒之間扼殺淨盡。可能這就是他的嘴角總帶著內斂微笑的原因,單是捨棄人類道德標準的聯想已教他興奮得渾身顫慄,「祭品」臉上的震驚表情更是值得玩味。
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註 1)
只要稍有一絲絲燈光的滲漏,與身處的黑暗融為一體的它,便如陽光照出影子般自然而富於戲劇性地現身了,突如其來得就像它一開始就站在人們能夠觸及的地方。事實是,這個影子不屬於任何人,它屬於地表,聽命於地下世界的領導者,由頭到尾只有它伸手觸踫他們,而他們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遭到點觸。
觸手彷彿想以最大的面積感受井的存在。它的表面磨擦著古老而粗糙的石磚,銳利無比的邊緣刮掉了數株於縫隙間生長的苔蘚類植物與不穩地黏在內壁的碎石,輕柔的殞落揚起了徘徊在井底深處的惡寒,陰冷的濕氣仿若無色的煙霧,巧妙地修飾了黑影強植入侵的痕跡﹕被打亂的焦油旋渦終會恢復久遠而薄弱的平靜,懸浮的拋棄物載浮載沈之後終將找到屬於它們的位置,水底下深褐色的藻葉也會停止擺動死寂下來,時間與空間再度靜止 ── 最後它完美地擁抱了井裡的那片天空。
不同於父親大人珍貴且亟富鍊金術才能的祭品,「傲慢」在意的是數目與生命消逝的瞬間,華麗兼奢侈得宛若盛大夜宴裡紅與黑相知、相惜、相殘的殺戳舞蹈。有時,它動作溫柔得像位安撫病人的醫者,觸手小心翼翼地提起軟綿綿的手腕,疼惜地親吻每一個關節、撫平每一條皺紋、帶走每一股淌血的傷痛 ── 以將對方一擁入懷的方法;有時,它又像一個不懂得適當地運力的霸道小孩,上一秒還在感受骨頭角度微妙的改變,像在摩娑一頭寵物的脊骨,下一秒被緊纏著的部位卻在扭曲的圓環裡撕裂、壓碎,連呻吟的機會也沒有便永恆地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境。
一個事實的披露、一個消息的曝光、一個現象的誕生、一個神蹟的降臨,都包含了蘊釀驚爆一刻的短暫沈默。它穿破祭品的實體,奮力翻攪他們的骨髓直至血塊濺滿洞窟。在他們完全斷氣之前,它享受這難以捕捉的剎那與它嗜血的意念在它的祭壇上纏綿,讓數以億計的謀殺快意在它的體內炸裂開來,為每一場日不落的權力獻祭劃上不朽的休止符……
「塞利姆!」母親在轉角處的焦急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驀然回首,雙目閃過一陣豔紅的寒光,身後的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井底深處飛躍而上,在空中緊繃地翻捲、蠕動如群魔亂舞。他把到手的物件塞進附近的一個草叢裡,途中觸手大意地切斷了些許殘枝,在蜿蜒的歸途中與地面磨擦發出窸窣的聲音,邊緣不住輕輕地甩動,像躺在玻片上任人宰割的寄生蟲,在地面遺下了一片片深色的水漬。
「塞利姆!」
「媽媽!我在這裡。」塞利姆臉上的陰影隨著觸手的回歸迅速散去,他邁開細碎的腳步急步走向披著披肩的婦人,還揮了揮手。
「你怎麼在這個時候跑到這兒來了?」布拉德雷夫人鬆了口氣,眉頭仍然微蹙著。「家庭教師正在書房裡等著呢。」
「抱歉,媽媽,我只是跑出來散散步。下次不會這樣的了。」
他主動牽著母親的手,抬頭給予她一個慚愧的笑容,往來路走去。
‧註釋‧
1. 引自聖經《創世紀》第 1 章第 3 節
‧廢話‧
心目中的英文題目是「Glorify Myself」
什麼王不王的根本就是自戀狂千變妖魔只差沒有因為仰慕自己的美貌 (?) 而餓死渴死在湖邊而已 (蓋章 (觸手連人帶紙筆拍向牆
****
07 – À Mon Seul Désir
他正身處一個極奇蒼白的空間裡,紋風不動地盤腿坐著。
一開始他以為這是夢境。
早在他高傲地出讓自己的身體予那名說話像野獸咆哮的人造人時,這項人類與動物共有的特權經已被徹底地剝削了。他的肉體和精神都不需要休息,他再也不用睡覺,再也不會造夢了。他將現在的狀況理解為某種他無法參透的主導意識,在他的意志稍有鬆懈之時,悄悄地向他呈現賢者之石所儲存的朦朧記憶,藉以從內部架空他的神經中樞,如同隸屬人體免疫系統的紅血球一般,將忤逆的細胞毫不留情地逐一消滅。
一方是從東方新國遠道而來,為著族人的幸福選擇鍥而不捨地追隨長生不老秘方的古老王族,另一方是將父親的靈魂缺點發揚光大,同時被自己創造的王國亡魂不斷糾纏而陷於囹圄的不死者。這一場巧妙地斡旋於兩個極端之間的精神較勁,沒有勝者,沒有敗者,沒有中立者,有的只是一份隱伏於血源深處的頑強執念。
以無比溫柔的手段馴化他,像是用掛上倒勾的鞭子緩慢而殘暴地贏取猛獸違心的尊崇。他嘗試從那片狂狷的蒼白空間逃脫,即使內心有著一個詭異的聲音宣告他無處可遁、無處可逃;逆天的本性促使他不斷從狹小的指縫間掙脫,卻一次又一次被強大的意念捕獲。
從表面完全看不出表徵的無止盡角力終止在陰影現形之時。
姚林只穿著半邊外衣,左腳撐起,右腳慣性地屈曲著。他嗅到一種熟悉的味道,一種群眾屏氣凝神地圍觀一處的騷動。他眼神警戒地俯低身子,把手肘抵在大腿上托著半邊臉,好奇地打量著眼前佈下陰影的人物。新國王子疑惑地瞇起眼睛瞪視了一會,鼓起的腮幫子表示他的耐性快要被周遭教人窒息的沈默磨蝕淨盡。
「喂──」
他才剛開口發聲,於體內突然浮現的邪佞笑聲便無禮而神經質地打斷了他。
「你找我?」
格利特說話的餘音猶如迴響於山洞中的獸嚎,姚林感覺像是有一張蓋有父王玉璽印章的卷軸在他體內忽捲忽舒,怪不舒服的。他按著膝蓋站起來,深色外衣在他的背後輕輕擺盪,他的視線筆直地看向那懸浮的異物。
「格利特,我問你,」他一臉嚴肅。「那傢伙是誰?」
「我啊!你以為是誰?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是那傢伙的確是我沒錯。」格利特豪氣地從鼻孔呼了口氣,有點得意地補充道﹕「另一個我。那個東西啊、不過是過去的幻影。因此,嚴格來說,是屬於我的東西。」姚林的身體在格利特的控制下,無意識地做出各種宮廷禮儀名列禁止的動作﹕他狂傲地叉著腰,另一手伸到頸後搔癢,然後用指甲挑了挑囤積著各種污物的指甲縫,屈起手指吹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不過,變成這副慘兮兮的德性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傢伙跟我有某種程度的關連。」
「是這樣嗎?」
「喔。」
二人沈默下來,以同樣的目光凝視著另一位格利特。
以鋼筋與水泥湊合而成的十架高懸於空中,自黑暗處延伸的鐵鍊將一個全身黑衣的短髮男人結結實實地捆綁其上。他低垂著頭,眉間有著異常深刻的紋路,嘴角殘留著凝結的血跡與污痕,身上的樞紐地帶插著四柄斷劍,從劍鋒和傷口間滲漏的復生微波與從十架下冉冉上升的煙霧營造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姚林暗暗握緊了拳頭。
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
****
三個個體,兩把聲音,一個慾望。
父親大人像母獅般冷酷無情地看著叛逆的兒子與某只不值一哂的螻蟻作生死暗鬥。在自身體內獨自面對著格利特精魂的姚林理解,他的選擇要麼即將終止一個時代,成為歷史上其中一個充滿啟示性的開端,要麼成為不幸的一部分,造就另一段被齷齪手段拚命壓制的禁忌過去。他甘願屈服在異國賢者之石的力量之下,讓五官和五感從此焚燒著不滅的慾火,口裡和心中吶喊著同一種文字。
多麼的魯莽。
聞說,神子抵受各種慘無人道的痛苦煎熬,於矗立在各各他山的十架上斷氣。假如衪無私的犧牲洗滌了伴隨眾人臨世的原罪,那格利特不留痕跡的消逝又換來了什麼?
不久以後,當他像狗一樣匍匐在地含恨而不甘地飲泣的時候,姚林才在戰場上成千上萬的無神眼珠中讀到﹕
降服「格利特」的存在,名叫「死亡」。
憑什麼認為已逝之人的痛苦靈魂可以拯救萬民?
‧後記‧
28/03/2010
謝謝看畢全文
基本上人造人這邊都在發想要成為類似「神」的白日夢 (被踹)
能力越強的人越想要掩飾自己的弱點,又或是不得不去掩飾
00 的歌詞出自俄國歌者 Vitas 的《Всё могут короли/國王萬能》
關於「國王萬能」的概念,或許會在《布利古茲的北壁》多說一點
就醬!完坑! ← 想說很久了 (倒)
碎碎唸 1﹕格利林,調戲合成獸是不對的噗唔!
碎碎唸 2﹕突然,真懷念 1X 卷以前的日子 (煙)
碎碎唸 3﹕有點想看《戰鬥司書》的小說 (扯得有夠遠)
無所不能的國王
無所不能的國王
這世界的命運主宰在他們手上
但是他們未必可能為了愛情而結婚
任何一個國王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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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 欄柵的這一端
它在一片虛無、混沌之中被喚醒了。
它首次張開了體積異常龐大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還諂媚地給了猶處於震驚與狂喜狀態的製造者一個燦爛的笑容。除了純潔如天使、璀璨如寶石的炫目瞳仁,它的言談舉止老成得完全不像一個剛降臨世間的初生嬰孩。
那個時候,它的腦中 ── 假如它擁有這個人體最複雜、難明的器官的話 ── 早已存在著這個世界的知識,幾近全知全能的存在;對於「前一個世界」的記憶卻十分模糊。
或許這麼說比較正確﹕剛出生的它就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有著對自己的身世、生存價值與往後宿命的疑惑。在紊亂而清晰的矛盾神智被扯入人類的世界,被扯入名為克塞魯克塞斯的國家,被扯入囚禁自己的樊籠之前,它到底以一個怎樣的形態生存著?在哪兒?在做什麼?
可笑!
它在狹窄的玻璃燒瓶裡不分上下、百無聊地翻滾著。它感到自身存在的力量與環繞在四周無法以肉眼得見的無形力量互相制衡著,像是一顆被奉若神明的小型色球藻,無視地心吸力的規則懸浮了起來。它堅信在自己「出生」並被囚禁於此之前,必定有那麼一個世界的存在。
它感受得到。
就在上面。
然後,某一天,那個以自身血液召喚它的人來了。燒瓶小人將毛茸茸的身體的其中一部分延伸轉化成一只隱約能辨別出五指的手掌,挨近了玻璃,並徐徐地把眼睛從底部轉到表面來,趣味盎然地觀察著開始打掃主人的研究室的少年。
少年有著一頭凌亂的金髮,沒有特意打理,只是隨意地束在腦後,遺下幾綹漏網之魚了無生氣地軟垂在額前。他瘦削而壯健,粗糙的皮膚上滿是泥巴、灰塵、硝煙的氣味和傷痕,左臂還纏著一條髒兮兮的繃帶。他把水桶放在研究室的中央,拿著拖把賣力地擦著地板,專心一致地做著他的工作,似乎沒有意識到背後有一只微彎的大眼睛正帶著詭詐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燒瓶小人將自己推離玻璃,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制衡之力的運轉翻滾了好幾圈。它把所有欲望毫無保留地收起來,回復球體的狀態。
它淡淡地開口喊了一聲,伸出纖細的足尖意氣風發地踩上了階梯的第一級。
接著,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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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地,那個早該淡去的身影闖入了他的心田,好像從記憶深邃的海溝中打撈起一件佈滿青苔與蠔殼的寶箱。
那個少年的指間與腳掌均散佈著工作磨練出來的厚繭,身上穿著破爛的老舊衣衫,赤足踩在灼熱的土地上。啊。他忘了,當他厚顏無恥地君臨在那死寂一片的人間煉獄,殘忍地微笑看著他崩潰哭嚎、落荒而逃時,對方早已是一個臉頰長滿落腮鬍的成年男人了。
父親大人暫且放下手邊的研究工作,疲憊地倚向石造座椅的靠背。他雙目無神地凝視著置於桌上的大燒瓶,渾圓而敞的內裡盛著無數鍊金術師瘋狂渴求的紅色液體,此刻正沈默地覆述著無意義的囈語如一群在欄柵裡稍息靜候的綿羊。他眨眼的同時,把數個燒瓶接駁在一起的管子開口落下了一滴蒸餾的水珠。羊群慌亂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原先藏匿得很隱蔽的細碎聲響突然鮮活起來,他訝異於齒輪轉動之聲規律如鐘擺,能量從身後管子嘶嘶漏出的力度虛弱如殘暮,而那安然地躺詳在肋骨如樹藤般強韌的護蔭下的跳動,又沈重得讓人如此難受。
他收緊了皺紋與日俱增的手掌,撫上了胸口。雖然十指間沒有代表權力、財富與家世的指環,胸腔下也沒有平常的人體構造,但是他好像明白了 ── 為何克塞魯克塞斯的王佝僂著身軀蜷縮在歲月無情地加壓的陰影裡,散發出來的氣魄依然那麼駭人。
他弭平了一個國家換取了最低限度的自由,轉身越過了半個沙漠,以賢者的軀殼與毀滅的精髓傳承了克塞魯克塞斯的文化瑰寶。一個以延綿萬里的赤豔河流所建立的傲人事業。
但是,他永遠回不了家,觸不到那片廣闊無垠的天空。
背後隱約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來者穿著一雙小巧的皮鞋。
「是派拉特嗎?」他低聲問道,音調有點模糊,又有點蒼老。
「是我,父親大人。」
「嗯。」
話剛說完,再也無法睜開的眼皮已完全合上,朦朧的意識也隨著齒輪單一而柔和的轉動聲逐漸淡出。
燒瓶小人睡著了。
它夢見神祉在「約定之日」送出名為「日蝕」的邀請函,五位人柱開啟了通向家園的康莊大道,亞美斯特利斯的所有人民透過物質的三相變化昇華成安撫暴怒神祉的鎮魂曲。散落在遺址裡,被打破的燒瓶碎片,在歷經千年風沙無情的蹂躪之後,將倒映著「馮‧霍恩海姆」被困與墮天之獸被囚的身影。
他可是很寬容的。
‧廢話‧
嘖,猛地發現年輕的豆爸其實有萌點 (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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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 予我榮耀
他是首位藉由父親大人之手降生於世的人造人,也是第一種被父親大人捨棄的負面心態。
傲慢 ── 說得真沒錯,一位脫離寄主後急不及待自我加冕的魔君。
他自得其樂地活在別人與自己的陰影之中。
貴為掌控夜的王者,他握有屠殺畏懼暗的軟弱子民的權柄。
王者嗎?
尊貴的國王陛下?
凝視著金格‧布拉雷線條粗的側臉,又看向腳邊一片狼藉的祭品,它狀甚無辜地眨了眨亮晶晶的澄眼眸,恬不知恥地咧嘴而笑,就像它的父親。
不。它早已是位高不可攀的神祉。
眾神之神,萬王之王。
位於大總統府後花園裡,那口平凡無奇的井一向是他最喜愛的鏡子。
塞利姆‧布拉德雷有點艱難地踮起腳尖,雙手牢牢地攀附在井口邊緣的磚塊,感覺到一股來自地心深處的涼意。他努力地把小小的腦袋朝外伸出去,俯首望向波平如鏡的井水。井水總是黑漆漆的,其上飄浮著偶爾跌落的枝葉、昆蟲與灰塵,也有下人隨手丟棄的煙蒂和垃圾,使原本因底部的深邃而顯得幽暗一片的井水更加骯髒了。
今天天氣很好,明媚的陽光配上蔚藍的天色;廣闊無垠的不衰景致與氛圍刻印在井底狹小的範圍內,卻成了一個淡色的光亮銀盤,倒映著一張冷然的童稚的臉。那雙盯著井水的眼睛在短時間內達到了專注的極致,瞳孔的顏色由明亮漸趨暗啞。從腳下延伸出來的黑暗觸手悠閒地繞著廢棄之井打轉,如腹部肌肉緊緊吃進樹皮的蟒蛇般慢慢盤旋而上,然後悄無聲色地溜進了井底,動作小心翼翼得沒有驚動到空氣中的任何一顆微小的粒子。
隨著釋出的黑影範圍愈擴愈大,所有色彩原屬的鮮亮與豔麗開始朝眼框的邊緣扭動著褪去,塞利姆的眼睛漸漸凝聚了一種無神的赭紅,像是鑲嵌在死兔子臉上蒙上一層灰塵的凝膠狀眼珠,一動也不動。從那一刻起,他再也沒有眨過一次眼,彷彿等待著一個擁有適度的聰明才智的能人來刺探他的底蘊,洞悉暗紅色騷動的秘密。
那些時候,他總是無法自拔地全身投入其中。
當布拉雷夫人任由他坐在書房一角拿起畫筆在畫紙上塗鴉時,她或許會因養子心不在焉地哼著自己編寫的安眠曲而露出會心微笑,卻不曾注意到,在桌下百無聊賴地擺盪著的雙腳盤踞了龐大的陰影,足以把此間所有人的思緒在一秒之間扼殺淨盡。可能這就是他的嘴角總帶著內斂微笑的原因,單是捨棄人類道德標準的聯想已教他興奮得渾身顫慄,「祭品」臉上的震驚表情更是值得玩味。
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註 1)
只要稍有一絲絲燈光的滲漏,與身處的黑暗融為一體的它,便如陽光照出影子般自然而富於戲劇性地現身了,突如其來得就像它一開始就站在人們能夠觸及的地方。事實是,這個影子不屬於任何人,它屬於地表,聽命於地下世界的領導者,由頭到尾只有它伸手觸踫他們,而他們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遭到點觸。
觸手彷彿想以最大的面積感受井的存在。它的表面磨擦著古老而粗糙的石磚,銳利無比的邊緣刮掉了數株於縫隙間生長的苔蘚類植物與不穩地黏在內壁的碎石,輕柔的殞落揚起了徘徊在井底深處的惡寒,陰冷的濕氣仿若無色的煙霧,巧妙地修飾了黑影強植入侵的痕跡﹕被打亂的焦油旋渦終會恢復久遠而薄弱的平靜,懸浮的拋棄物載浮載沈之後終將找到屬於它們的位置,水底下深褐色的藻葉也會停止擺動死寂下來,時間與空間再度靜止 ── 最後它完美地擁抱了井裡的那片天空。
不同於父親大人珍貴且亟富鍊金術才能的祭品,「傲慢」在意的是數目與生命消逝的瞬間,華麗兼奢侈得宛若盛大夜宴裡紅與黑相知、相惜、相殘的殺戳舞蹈。有時,它動作溫柔得像位安撫病人的醫者,觸手小心翼翼地提起軟綿綿的手腕,疼惜地親吻每一個關節、撫平每一條皺紋、帶走每一股淌血的傷痛 ── 以將對方一擁入懷的方法;有時,它又像一個不懂得適當地運力的霸道小孩,上一秒還在感受骨頭角度微妙的改變,像在摩娑一頭寵物的脊骨,下一秒被緊纏著的部位卻在扭曲的圓環裡撕裂、壓碎,連呻吟的機會也沒有便永恆地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境。
一個事實的披露、一個消息的曝光、一個現象的誕生、一個神蹟的降臨,都包含了蘊釀驚爆一刻的短暫沈默。它穿破祭品的實體,奮力翻攪他們的骨髓直至血塊濺滿洞窟。在他們完全斷氣之前,它享受這難以捕捉的剎那與它嗜血的意念在它的祭壇上纏綿,讓數以億計的謀殺快意在它的體內炸裂開來,為每一場日不落的權力獻祭劃上不朽的休止符……
「塞利姆!」母親在轉角處的焦急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驀然回首,雙目閃過一陣豔紅的寒光,身後的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井底深處飛躍而上,在空中緊繃地翻捲、蠕動如群魔亂舞。他把到手的物件塞進附近的一個草叢裡,途中觸手大意地切斷了些許殘枝,在蜿蜒的歸途中與地面磨擦發出窸窣的聲音,邊緣不住輕輕地甩動,像躺在玻片上任人宰割的寄生蟲,在地面遺下了一片片深色的水漬。
「塞利姆!」
「媽媽!我在這裡。」塞利姆臉上的陰影隨著觸手的回歸迅速散去,他邁開細碎的腳步急步走向披著披肩的婦人,還揮了揮手。
「你怎麼在這個時候跑到這兒來了?」布拉德雷夫人鬆了口氣,眉頭仍然微蹙著。「家庭教師正在書房裡等著呢。」
「抱歉,媽媽,我只是跑出來散散步。下次不會這樣的了。」
他主動牽著母親的手,抬頭給予她一個慚愧的笑容,往來路走去。
‧註釋‧
1. 引自聖經《創世紀》第 1 章第 3 節
‧廢話‧
心目中的英文題目是「Glorify Myself」
什麼王不王的根本就是自戀狂千變妖魔只差沒有因為仰慕自己的美貌 (?) 而餓死渴死在湖邊而已 (蓋章 (觸手連人帶紙筆拍向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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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 À Mon Seul Désir
他正身處一個極奇蒼白的空間裡,紋風不動地盤腿坐著。
一開始他以為這是夢境。
早在他高傲地出讓自己的身體予那名說話像野獸咆哮的人造人時,這項人類與動物共有的特權經已被徹底地剝削了。他的肉體和精神都不需要休息,他再也不用睡覺,再也不會造夢了。他將現在的狀況理解為某種他無法參透的主導意識,在他的意志稍有鬆懈之時,悄悄地向他呈現賢者之石所儲存的朦朧記憶,藉以從內部架空他的神經中樞,如同隸屬人體免疫系統的紅血球一般,將忤逆的細胞毫不留情地逐一消滅。
一方是從東方新國遠道而來,為著族人的幸福選擇鍥而不捨地追隨長生不老秘方的古老王族,另一方是將父親的靈魂缺點發揚光大,同時被自己創造的王國亡魂不斷糾纏而陷於囹圄的不死者。這一場巧妙地斡旋於兩個極端之間的精神較勁,沒有勝者,沒有敗者,沒有中立者,有的只是一份隱伏於血源深處的頑強執念。
以無比溫柔的手段馴化他,像是用掛上倒勾的鞭子緩慢而殘暴地贏取猛獸違心的尊崇。他嘗試從那片狂狷的蒼白空間逃脫,即使內心有著一個詭異的聲音宣告他無處可遁、無處可逃;逆天的本性促使他不斷從狹小的指縫間掙脫,卻一次又一次被強大的意念捕獲。
從表面完全看不出表徵的無止盡角力終止在陰影現形之時。
姚林只穿著半邊外衣,左腳撐起,右腳慣性地屈曲著。他嗅到一種熟悉的味道,一種群眾屏氣凝神地圍觀一處的騷動。他眼神警戒地俯低身子,把手肘抵在大腿上托著半邊臉,好奇地打量著眼前佈下陰影的人物。新國王子疑惑地瞇起眼睛瞪視了一會,鼓起的腮幫子表示他的耐性快要被周遭教人窒息的沈默磨蝕淨盡。
「喂──」
他才剛開口發聲,於體內突然浮現的邪佞笑聲便無禮而神經質地打斷了他。
「你找我?」
格利特說話的餘音猶如迴響於山洞中的獸嚎,姚林感覺像是有一張蓋有父王玉璽印章的卷軸在他體內忽捲忽舒,怪不舒服的。他按著膝蓋站起來,深色外衣在他的背後輕輕擺盪,他的視線筆直地看向那懸浮的異物。
「格利特,我問你,」他一臉嚴肅。「那傢伙是誰?」
「我啊!你以為是誰?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是那傢伙的確是我沒錯。」格利特豪氣地從鼻孔呼了口氣,有點得意地補充道﹕「另一個我。那個東西啊、不過是過去的幻影。因此,嚴格來說,是屬於我的東西。」姚林的身體在格利特的控制下,無意識地做出各種宮廷禮儀名列禁止的動作﹕他狂傲地叉著腰,另一手伸到頸後搔癢,然後用指甲挑了挑囤積著各種污物的指甲縫,屈起手指吹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不過,變成這副慘兮兮的德性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傢伙跟我有某種程度的關連。」
「是這樣嗎?」
「喔。」
二人沈默下來,以同樣的目光凝視著另一位格利特。
以鋼筋與水泥湊合而成的十架高懸於空中,自黑暗處延伸的鐵鍊將一個全身黑衣的短髮男人結結實實地捆綁其上。他低垂著頭,眉間有著異常深刻的紋路,嘴角殘留著凝結的血跡與污痕,身上的樞紐地帶插著四柄斷劍,從劍鋒和傷口間滲漏的復生微波與從十架下冉冉上升的煙霧營造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姚林暗暗握緊了拳頭。
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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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個體,兩把聲音,一個慾望。
父親大人像母獅般冷酷無情地看著叛逆的兒子與某只不值一哂的螻蟻作生死暗鬥。在自身體內獨自面對著格利特精魂的姚林理解,他的選擇要麼即將終止一個時代,成為歷史上其中一個充滿啟示性的開端,要麼成為不幸的一部分,造就另一段被齷齪手段拚命壓制的禁忌過去。他甘願屈服在異國賢者之石的力量之下,讓五官和五感從此焚燒著不滅的慾火,口裡和心中吶喊著同一種文字。
多麼的魯莽。
聞說,神子抵受各種慘無人道的痛苦煎熬,於矗立在各各他山的十架上斷氣。假如衪無私的犧牲洗滌了伴隨眾人臨世的原罪,那格利特不留痕跡的消逝又換來了什麼?
不久以後,當他像狗一樣匍匐在地含恨而不甘地飲泣的時候,姚林才在戰場上成千上萬的無神眼珠中讀到﹕
降服「格利特」的存在,名叫「死亡」。
憑什麼認為已逝之人的痛苦靈魂可以拯救萬民?
‧後記‧
28/03/2010
謝謝看畢全文
基本上人造人這邊都在發想要成為類似「神」的白日夢 (被踹)
能力越強的人越想要掩飾自己的弱點,又或是不得不去掩飾
00 的歌詞出自俄國歌者 Vitas 的《Всё могут короли/國王萬能》
關於「國王萬能」的概念,或許會在《布利古茲的北壁》多說一點
就醬!完坑! ← 想說很久了 (倒)
碎碎唸 1﹕格利林,調戲合成獸是不對的噗唔!
碎碎唸 2﹕突然,真懷念 1X 卷以前的日子 (煙)
碎碎唸 3﹕有點想看《戰鬥司書》的小說 (扯得有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