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lusion‧妄想症》系列
配對﹕Roy Mustang/Riza Hawkeye
說明﹕如題
描寫不可能的時間、不可能的地點、不可能的人物及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另一個名字叫《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 (去!妳給我面壁思過)
+以下是為了表明對佐莎的絕對忠誠而準備在考試後切腹的產物 OTZ+
配對﹕Roy Mustang/Riza Hawkeye
說明﹕如題
描寫不可能的時間、不可能的地點、不可能的人物及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另一個名字叫《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 (去!妳給我面壁思過)
+以下是為了表明對佐莎的絕對忠誠而準備在考試後切腹的產物 OTZ+
02 – Bed Time Stories
(這次不是架空,但也不是平常的相處方式;大佐把瀏海上梳超帥 A____A)
從身體與床褥接觸的一剎那,莉莎已感到一種入睡前的倦怠感像蓋上被子一般迅速而安靜地蔓延全身,四肢百骸連同較早前被巴利屠夫激起的警戒神經在軟枕與被舖的催眠下軟化,呼氣時深陷的觸感讓莉莎以為自己要墮入床褥裡融成一團充墊的棉花。她是真的累了。清早起來打理家務,邊嚴厲地吩咐疾風號乖乖待在一旁啃咬磨練牙齒的骨頭,邊費神地把封箱的物品拆開整理,接著匆匆吃過晚飯外出採購缺少的生活必需品,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莉莎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睡姿,終於抵擋不住越過肩膀重重壓下來的睡意,閉目養神起來。
她閉著雙眸,依然能夠描繪出那個在暗巷裡突然竄出的鎧甲的每個細節﹕披著襤褸的老舊麻布如毛茸茸的骯髒老鼠,稜角分明的鎧甲半埋在陰影裡,襯得如精魂般狂野地燃燒的明眸以比月華更眩目的亮度閃爍,把深藏在麻布下刀鋒的意圖毫無保留地表露出來。床舖凹陷的下墜感使她警醒地睜開眼睛,隨後輕輕地吐了口氣,沒有意識到剛才的影像是在夢中還是早前經歷的殘影。
狙擊手敏銳的觸覺察覺到縈繞在床上的沈著氣氛,莉莎本能地挪動身體,但抵在肚腹上的手臂反應比她更快,像突然受到刺激的含羞草般防衛性地收緊了力度。「上校,您還沒睡。」語氣似是迷濛的囈語,莉莎陳敘的語調卻帶有相反的尖銳。她感覺到背後的神經繃緊,於是將微冷的掌心覆上隔著襯衣的手臂,再滑行至手腕的位置。「別忘記您明早要值班。」莉莎掀起沒扣上鈕釦的硬挺袖口,磨蹭起微凸的腕骨來,及後如涼水般冰冷的質感更延伸至粗糙的手背。對方在她的反覆愛撫下,順從地擴張五指間的縫隙,然後緊緊夾著她伸過去的五指。
羅伊深長地嘆了口氣,上半身彷彿隨同呼盡空氣的肺部一起萎縮了。他把臉埋進莉莎的項背,嗅著殘留在金髮上的迷迭香洗髮精氣味半晌不做聲。「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沒有弄痛妳吧?」一分鐘後,他輕輕以鼻子蹭了一下對方的後頸,疲憊地道著歉,聲音在衣料的阻隔下顯得悶悶的。「中尉,我知道妳很累,妳先睡罷……」莉莎秀眉微蹙,側過身想要對他進行斬釘截鐵的利弊勸說,卻被他擁進懷裡動彈不得。「妳不需要一直醒著,我們不是身處戰場,也不是身在辦公室。我只是一個人在想事情,護衛可以趁這個時候休息休息。」
「您醒著我無法放心休息。」莉莎稀有地在羅伊的懷裡頑固地掙扎。除了羅伊貼燙起伏的胸口,她還感覺到堅韌的皮革帶和戳著她肩胛骨的槍柄。「我沒看過一個沈思的人會背著手槍皮套睡在別人的床上。」這句完全沒有挑釁的意味,莉莎只是對上司的一再逞強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從他在隱蔽的倉庫中如平地轟下一個炸彈般迫問殺害修茲准將的兇手那一刻起,便注定了這是一個醞釀反省與追思的失眠夜。
莉莎害怕聽見這麼冷靜的說辭,尤其當事情牽扯到羅伊非常重視的知己馬斯‧修茲的時候。羅伊從來都是個逞強的人,得知他坎坷的家庭背景覺得這一點也不難理解 ── 小時候的他早已學會如何一個人承擔所有。在葬禮上莉莎首次看見羅伊落淚,那句含蓄又彆扭的比喻句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與靈魂 ── 明明內心痛苦得幾近撕裂成片,仍然堅持不將「哭」這個怯懦的字詞宣之於口,似是執拗地鞏固著失守的防線。
莉莎知道自己的存在容許他軟弱,因此只有她才能守護領導者那渺小的自尊。她允許自己在電話傳來空音之時沈默地握緊他激動不已的拳頭,承受他的苦痛的百萬分之一;她允許自己在天氣轉涼的時候盡責地在旁遞上大衣,憂心的問一句「您沒事吧」,然後寬容地接納他當下表達的情緒;她允許自己在走回軍用車的路上掏出手帕讓他自行拭抹頰上的兩行淚水,並輕拍他冷得發抖的肩膀請他振作。她在公眾場合給他的關愛就只能到這種不經意的淡薄程度,不能再多。莉莎希望今夜,至少,他能夠不再胡思亂想安然進入夢鄉。
「我可以聽聽您這麼做的理由嗎?」
「抱歉讓妳擔心了,中尉。」羅伊也許意識到自己讓對方感到不安,他鬆開環抱莉莎的手臂,在她白皙的頸項落下一吻,轉而仰臥在床上乾瞪著天花。「我今天…… 有點…… 不是自己,就像葬禮完結那一天一樣。」
羅伊把自己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像吸血鬼一樣以雙手交疊在腹部的拘謹姿勢躺在床上,想像屍體封在棺木裡被泥土淹沒的景像。泥沙一層蓋過一層,彷若篩子過濾了多餘的雜音,只剩下一種尖銳得尾音岔開的嘶鳴摳著鼓膜,干擾寧靜。不,它是與寧靜同體的產物,像硬幣的正反兩面。窗外車子飛馳而過的燈光從簾縫竄進室內,切割導致耳膜窒息的靜謐。平靜地躺在床上的他早就有這種深切的覺悟,亦願意背負起所有血腥與罪名挽救追隨他的人,只是時候未到。
莉莎挺起身子,邊聆聽著上司的敘述與剖白,邊一言不發地替他卸去繫著手槍的槍套。她很少看見羅伊把這枝、把任何手槍握在手中,更遑論是扣下扳機發射子彈;唯一一次例外是在東城圍捕斯卡的朝天警告槍響。羅伊笑說他不大懂瞄準,拿槍恐怕會不慎傷了人,用發火手套的話他還能準確地拿捏損毀的程度。或許,他背著的這枝槍不是供他使用的。莉莎望進那雙深沈的黑眸,心不在焉地把手槍皮套扯離羅伊的右臂放到地上,拉過棉被蓋上二人。
閃耀如曜石的星眸在深情凝望他的愛人時溢滿了溫和的流動光彩,認真工作時卻顯得波平如鏡,跟科莫 (註一) 的湖水一樣清冽、深邃。每當提起那位在革命路上推了他一把的已故摯友,黑眸總是條件反射似的滲出濃烈的殺意,背後藏著的復仇之刃足以把一顆賢者之石的能量在一剎那耗盡。是的,平靜地躺在床上的他早就有那種深切的覺悟,亦願意背負起所有血腥與罪名挽救追隨他的人,只是時候未到。
「我不會把您獨自留在黑暗中。」莉莎側躺在他身旁,左手撐起頭顱以線條凌厲的棕眸盯著眼神略帶訝異的上司,輕聲唸道。她的手按著羅伊的胸口,感到他聽見這句似曾相識的句子時微微一顫。莉莎會意地一笑,比氣音音量略大的嗓音把時空切換到彼此信守的過去。「── 父親在醫院去世時,您對我這樣說。我說過﹕我會一直跟隨您,如您所願直到地獄都跟隨您。」莉莎環抱著他的腰,把頭顱靠在他的鎖骨上。「過去您的問題很清晰,我的回答很肯定。現在…… 此時此刻也是一樣。別一直企圖撇開我。」
「欸……」羅伊寬慰地嘆了口氣,遞起右手環著莉莎的肩膀,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他的副官說話一向乾脆直接,但這並無損句子附帶的窩心與溫暖。「我沒有啦!我沒有想要撇下妳。妳知道的 ── 問題的真正意義。」
「那就睡吧,上校。」
****
許是軍事訓練磨練出來的直覺作祟,羅伊在一夜無夢的睡眠中模糊地意識到他的睡眠時間快要結束了。朦朧感逐漸褪去的的觸覺把首輪注意力放在嘴角的濕潤上,他抓起鬆垮垮的床單胡亂抹著嘴,因外在環境的刺激身軀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那個撞鈴式鬧鐘盡責地在預定時間發出震耳欲聾的響鬧聲,其分貝與音律媲美在歌劇高潮時刻將音域拉扯至極限的高音女伶。俯臥著的羅伊把臉一動不動地埋在枕頭裡,右手卻在睡魔的指使下攀上床頭櫃去摸鬧鐘背後的響鬧開關。
直至鬧鐘的黑色烤漆、透明鐘面與快速擺動的銀鎚被摸遍了,羅伊還是無法把它關掉,有好幾次還按到了震動中的銅鈴令它發出扁平的滑稽響聲,像極了離開水面仍不停撥動腳掌「得得」作響的發條鴨子。睡眠不足引致額角一陣陣抽痛的羅伊索性把鬧鐘撥下床頭櫃以換來耳根清淨。鬧鐘在銅鈴擠出拳手倒地般的響亮驚呼及有零件散落嫌疑的咯咯聲後,跟床上翻過身繼續沈睡的男人一樣歸於寂寥。
洗手間的木門吱嘎一聲打開,莉莎踩著拖鞋的步伐放得很輕。她身上穿著白色長襯衣,只是隨意地扣了胸腔前的數顆鈕釦。流麗的長髮被她盤了起來以合齒髮夾固定,鬢邊與瀏海滲著水珠,臉上透著清新的氣息。莉莎彎腰拾起倒地不起的鬧鐘,將之重新立在床頭櫃上,並認真考慮在牆上較高處加裝一個狹長的小書架放置鬧鐘的可能性。她繞到床的另一邊單膝跪上床褥,沈默地看著上司一臉安祥的和善睡相。被子下壯健的身軀蜷縮成蝦米狀,羅伊雙手抱著自己的枕頭嘴巴微張,至少半邊臉埋在裡面,肩膀隨著呼吸的節奏一起一伏酣睡如小孩 ── 完全沒有一位司令官應有的雄偉風範。
莉莎溫柔地笑著,伸手撥開軟垂在他臉上的瀏海。「嗯…… 中尉,早安。」當她發現對方的意識回復到一個可以辨認周遭事物與活動的程度後,她二話不說立即做了一件事。「早安,多睡一會……」她伸手至枕下摸出白朗寧 M1910 手槍,將冰冷的槍管抵在上司凌亂不堪的髮間,雙眼危險地瞇成一條線警告道﹕「試試看。」
昨晚勸誘他卸去手槍跟手槍皮套卻在自己的枕頭下藏械,羅伊再次體會到女人機心的可佈了。他艱難地睜開佈滿紅絲的左眼,剛好看見莉莎把黏滿牙膏泡沫的牙刷放回嘴裡,緩緩繼續她在跑出洗手間前開始沒多久的動作。「就讓我多睡一會嘛……」他以自以為可以驅除溢滿棕眸的殺氣的慵懶語調撒嬌似地哀求,尾音在磁性男中音特意的修飾下變得如奶油般柔軟、幼滑、黏稠,狡黠地試探著莉莎理性與感性的對比指數。羅伊漠視頭皮上的冰涼感,含糊地說著﹕「平常妳都把鬧鐘調到六時正……」
莉莎停下刷牙的動作,明亮的棕眸瞬間陰暗下來,口腔含著牙刷的說話方式並未影響到微慍的情緒與句子的震撼性。「上校,我早已特地把鬧鐘的響鬧時間調後了一小時又三十分。」她一把扯過羅伊企圖摸上她大腿內側的右手,以膝蓋壓著他的手腕,再把槍管對準自然屈曲的食指和中指,毫不留情地拉下撞鐵為手槍上膛。「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這可不在屬下的容許範圍內。」
「中尉。」羅伊敏捷地接過「咔嚓」一聲遺下的寂靜,以坐在辦公桌前下達指令的清晰語調說﹕「我不想因為肢體殘疾而被迫提早退役回鄉下種田、剪羊毛或是打理雜貨店。請妳把手槍移開,好嗎?」為了得以繼續使用他的鋼筆與發火手套,羅伊強忍著疼痛維持平穩的聲調以維護身為男性的最後尊嚴 ── 而不是以慣常的哀號形式表明他降服了。「我現在起床便是。」
「記得把襯衣脫下來燙一燙,別以為穿在軍服下面可以蒙混過去。」
待莉莎以熟練的迴旋方式收回手槍走向洗手間,羅伊才敢揉著略帶紅腫的酸麻手腕審視傷勢。翻過手背一看,皮膚明顯印著床單縐褶的痕跡,因微絲血管爆裂而出現的小紅點星羅棋佈地點綴著深淺不一的坑紋。啊啊,昨晚他抱著入睡的人到底是誰!?羅伊死命地爬下床衝向嵌有三面方型鏡子的梳妝台,唉聲嘆氣地用手指擠按佈滿血絲的眼睛與厚重的眼袋,雙目不住在莉莎堆在桌上的化妝品中找尋眼部遮瑕膏。
他打定主意今天至少要把軍服下淺藍襯衣的袖口扣得死緊。
****
‧註釋‧
1. 科莫湖 (Lake Como)﹕位於意大利北部阿爾卑斯山山區的著名湖泊,意大利第三大、全歐洲最深的湖泊,湖水長年冰冷刺骨
‧後記‧
16/12/2008
謝謝看畢全文
先感謝小艾提供的意見 (立正反思中 XD)
還有月曆 YY 那裡我把肩胛骨和鎖骨弄反了 (被巴)
免不了要玩玩羅伊 (喂 TONE 跳得太大了)
↑ 我糟糕了
找人巴醒我謝謝 OTZ
****
→ 妄想之番外篇‧網誌限定 ←
(關於戰爭完結後的佐莎,不算是結局,說不定修改後會加進鋼鍊完結時的紀念文中 ── 且看牛姐給我們的佐莎一個怎麼樣的結局
靈感在我看《帝女花》之香夭時冒出來,白雪仙的聲音好聽www
基本上在房裡來回走了很多圈 + 哭了好一會才能落筆 ← 別嚇人啊妳
啊呀,因為心靈相通的佐莎太令人感動了啦! ;口;)
《The War is Over》
「上校。」羅伊背後一如以往的傳來副官悅耳的呼喚,但他沒有回首報以溫柔一笑或是換上應對副官遞過來的公文的認真表情。羅伊維持原本筆挺的站姿佇立,翹首遠望自建築群後逐漸攀升的旭日,沈默的背影讓莉莎意會到他進入了一種常人無法輕易打岔的沈思狀態。她體貼地站在上司的背後等待了一段頗長的時間,瞥過牆上的掛鐘注意到時間緊迫才邁步走到羅伊身旁。
「上校,屬下來提醒您典禮的流程與注意事……」莉莎嚴謹的官腔在抬頭接觸到上司的表情時突然軟化,最後更生硬地停頓下來。晨曦明媚、柔和的金光穿過窗櫺灑落在羅伊身上,其抬頭挺胸的架勢像極了站在講臺前準備公開演講的高層要員;上梳並用髮蠟固定的瀏海染上了眩目的光芒,眉毛自然地高聳著,帶有決意肩負國家重擔的傲氣與雍容的王者風範。唯一不協調的地方是覆上一層感性銀彩的堅毅黑眸,平靜的瞳孔底下漣漪激烈迴盪,在淺淺的彎鉤處堆積起複雜的情緒。
莉莎瞬間感到澎湃的黝黑湖水跳脫出圓形框架,流竄過她的胸膛,溢滿了心臟每個微小的拐角。它們堵住了喉嚨,迫紅了眼框。她緩慢地伸出右手握住對方劇烈震顫的手腕,指腹捏緊了青筋暴現的脈動處,然後在懸於眼角的淚水滑下他的臉頰之時,有什麼隨同莉莎斂上眼簾的動作以花瓣自花萼掉落的速度凋零了。「上校,就職典禮十五分鐘後要開始了。請容許屬下替您整理儀容。」
羅伊終於扭頭看向美麗的副官,載著淚水的黑眸像是找不到合適的注視點而不斷游移。副官那雙澄澈的棕眸堅實地、滿帶期許地直視著他,緊抿的唇瓣透露了深藏在眸中的柔情似水。他的。他的莉莎。羅伊找不到任何一個精確的詞彙來形容他此刻的感覺,以及往昔至現今他對副官的特別情愫。他只是以皺著眉頭、嘴角含笑的滑稽表情凝視著莉莎,動作與眼神顯得有點茫然。
羅伊雙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似乎在彼此的眼眸裡回顧了一路走來的錯敗、辛酸、堅持與苦痛。他小心翼翼地把莉莎納進懷裡,像抱著一只輕易破碎的瓷娃娃。可是這天清晨過於洶湧的情緒使他不由自主地摟緊了莉莎的胸腔與背上殘缺不全的精緻鍊成陣。對方也諒解地抓緊他的襯衣保持沈默,沒有因著加重至感到痛楚的力度而提醒、掙扎。
「中尉。」羅伊待心情平復下來,以略沈的磁聲嗓音說出他埋藏了好久的說話﹕「不。莉莎。莉莎,非常感謝。」
「謝謝…… 都這個時候了,還拘謹地說這種客套話麼?」莉莎臉上浮現出感動的笑容,伸手輕撫著他的背。「先把眼淚擦乾吧!準大總統閣下。」
(這次不是架空,但也不是平常的相處方式;大佐把瀏海上梳超帥 A____A)
從身體與床褥接觸的一剎那,莉莎已感到一種入睡前的倦怠感像蓋上被子一般迅速而安靜地蔓延全身,四肢百骸連同較早前被巴利屠夫激起的警戒神經在軟枕與被舖的催眠下軟化,呼氣時深陷的觸感讓莉莎以為自己要墮入床褥裡融成一團充墊的棉花。她是真的累了。清早起來打理家務,邊嚴厲地吩咐疾風號乖乖待在一旁啃咬磨練牙齒的骨頭,邊費神地把封箱的物品拆開整理,接著匆匆吃過晚飯外出採購缺少的生活必需品,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莉莎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睡姿,終於抵擋不住越過肩膀重重壓下來的睡意,閉目養神起來。
她閉著雙眸,依然能夠描繪出那個在暗巷裡突然竄出的鎧甲的每個細節﹕披著襤褸的老舊麻布如毛茸茸的骯髒老鼠,稜角分明的鎧甲半埋在陰影裡,襯得如精魂般狂野地燃燒的明眸以比月華更眩目的亮度閃爍,把深藏在麻布下刀鋒的意圖毫無保留地表露出來。床舖凹陷的下墜感使她警醒地睜開眼睛,隨後輕輕地吐了口氣,沒有意識到剛才的影像是在夢中還是早前經歷的殘影。
狙擊手敏銳的觸覺察覺到縈繞在床上的沈著氣氛,莉莎本能地挪動身體,但抵在肚腹上的手臂反應比她更快,像突然受到刺激的含羞草般防衛性地收緊了力度。「上校,您還沒睡。」語氣似是迷濛的囈語,莉莎陳敘的語調卻帶有相反的尖銳。她感覺到背後的神經繃緊,於是將微冷的掌心覆上隔著襯衣的手臂,再滑行至手腕的位置。「別忘記您明早要值班。」莉莎掀起沒扣上鈕釦的硬挺袖口,磨蹭起微凸的腕骨來,及後如涼水般冰冷的質感更延伸至粗糙的手背。對方在她的反覆愛撫下,順從地擴張五指間的縫隙,然後緊緊夾著她伸過去的五指。
羅伊深長地嘆了口氣,上半身彷彿隨同呼盡空氣的肺部一起萎縮了。他把臉埋進莉莎的項背,嗅著殘留在金髮上的迷迭香洗髮精氣味半晌不做聲。「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沒有弄痛妳吧?」一分鐘後,他輕輕以鼻子蹭了一下對方的後頸,疲憊地道著歉,聲音在衣料的阻隔下顯得悶悶的。「中尉,我知道妳很累,妳先睡罷……」莉莎秀眉微蹙,側過身想要對他進行斬釘截鐵的利弊勸說,卻被他擁進懷裡動彈不得。「妳不需要一直醒著,我們不是身處戰場,也不是身在辦公室。我只是一個人在想事情,護衛可以趁這個時候休息休息。」
「您醒著我無法放心休息。」莉莎稀有地在羅伊的懷裡頑固地掙扎。除了羅伊貼燙起伏的胸口,她還感覺到堅韌的皮革帶和戳著她肩胛骨的槍柄。「我沒看過一個沈思的人會背著手槍皮套睡在別人的床上。」這句完全沒有挑釁的意味,莉莎只是對上司的一再逞強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從他在隱蔽的倉庫中如平地轟下一個炸彈般迫問殺害修茲准將的兇手那一刻起,便注定了這是一個醞釀反省與追思的失眠夜。
莉莎害怕聽見這麼冷靜的說辭,尤其當事情牽扯到羅伊非常重視的知己馬斯‧修茲的時候。羅伊從來都是個逞強的人,得知他坎坷的家庭背景覺得這一點也不難理解 ── 小時候的他早已學會如何一個人承擔所有。在葬禮上莉莎首次看見羅伊落淚,那句含蓄又彆扭的比喻句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與靈魂 ── 明明內心痛苦得幾近撕裂成片,仍然堅持不將「哭」這個怯懦的字詞宣之於口,似是執拗地鞏固著失守的防線。
莉莎知道自己的存在容許他軟弱,因此只有她才能守護領導者那渺小的自尊。她允許自己在電話傳來空音之時沈默地握緊他激動不已的拳頭,承受他的苦痛的百萬分之一;她允許自己在天氣轉涼的時候盡責地在旁遞上大衣,憂心的問一句「您沒事吧」,然後寬容地接納他當下表達的情緒;她允許自己在走回軍用車的路上掏出手帕讓他自行拭抹頰上的兩行淚水,並輕拍他冷得發抖的肩膀請他振作。她在公眾場合給他的關愛就只能到這種不經意的淡薄程度,不能再多。莉莎希望今夜,至少,他能夠不再胡思亂想安然進入夢鄉。
「我可以聽聽您這麼做的理由嗎?」
「抱歉讓妳擔心了,中尉。」羅伊也許意識到自己讓對方感到不安,他鬆開環抱莉莎的手臂,在她白皙的頸項落下一吻,轉而仰臥在床上乾瞪著天花。「我今天…… 有點…… 不是自己,就像葬禮完結那一天一樣。」
羅伊把自己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像吸血鬼一樣以雙手交疊在腹部的拘謹姿勢躺在床上,想像屍體封在棺木裡被泥土淹沒的景像。泥沙一層蓋過一層,彷若篩子過濾了多餘的雜音,只剩下一種尖銳得尾音岔開的嘶鳴摳著鼓膜,干擾寧靜。不,它是與寧靜同體的產物,像硬幣的正反兩面。窗外車子飛馳而過的燈光從簾縫竄進室內,切割導致耳膜窒息的靜謐。平靜地躺在床上的他早就有這種深切的覺悟,亦願意背負起所有血腥與罪名挽救追隨他的人,只是時候未到。
莉莎挺起身子,邊聆聽著上司的敘述與剖白,邊一言不發地替他卸去繫著手槍的槍套。她很少看見羅伊把這枝、把任何手槍握在手中,更遑論是扣下扳機發射子彈;唯一一次例外是在東城圍捕斯卡的朝天警告槍響。羅伊笑說他不大懂瞄準,拿槍恐怕會不慎傷了人,用發火手套的話他還能準確地拿捏損毀的程度。或許,他背著的這枝槍不是供他使用的。莉莎望進那雙深沈的黑眸,心不在焉地把手槍皮套扯離羅伊的右臂放到地上,拉過棉被蓋上二人。
閃耀如曜石的星眸在深情凝望他的愛人時溢滿了溫和的流動光彩,認真工作時卻顯得波平如鏡,跟科莫 (註一) 的湖水一樣清冽、深邃。每當提起那位在革命路上推了他一把的已故摯友,黑眸總是條件反射似的滲出濃烈的殺意,背後藏著的復仇之刃足以把一顆賢者之石的能量在一剎那耗盡。是的,平靜地躺在床上的他早就有那種深切的覺悟,亦願意背負起所有血腥與罪名挽救追隨他的人,只是時候未到。
「我不會把您獨自留在黑暗中。」莉莎側躺在他身旁,左手撐起頭顱以線條凌厲的棕眸盯著眼神略帶訝異的上司,輕聲唸道。她的手按著羅伊的胸口,感到他聽見這句似曾相識的句子時微微一顫。莉莎會意地一笑,比氣音音量略大的嗓音把時空切換到彼此信守的過去。「── 父親在醫院去世時,您對我這樣說。我說過﹕我會一直跟隨您,如您所願直到地獄都跟隨您。」莉莎環抱著他的腰,把頭顱靠在他的鎖骨上。「過去您的問題很清晰,我的回答很肯定。現在…… 此時此刻也是一樣。別一直企圖撇開我。」
「欸……」羅伊寬慰地嘆了口氣,遞起右手環著莉莎的肩膀,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他的副官說話一向乾脆直接,但這並無損句子附帶的窩心與溫暖。「我沒有啦!我沒有想要撇下妳。妳知道的 ── 問題的真正意義。」
「那就睡吧,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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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軍事訓練磨練出來的直覺作祟,羅伊在一夜無夢的睡眠中模糊地意識到他的睡眠時間快要結束了。朦朧感逐漸褪去的的觸覺把首輪注意力放在嘴角的濕潤上,他抓起鬆垮垮的床單胡亂抹著嘴,因外在環境的刺激身軀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那個撞鈴式鬧鐘盡責地在預定時間發出震耳欲聾的響鬧聲,其分貝與音律媲美在歌劇高潮時刻將音域拉扯至極限的高音女伶。俯臥著的羅伊把臉一動不動地埋在枕頭裡,右手卻在睡魔的指使下攀上床頭櫃去摸鬧鐘背後的響鬧開關。
直至鬧鐘的黑色烤漆、透明鐘面與快速擺動的銀鎚被摸遍了,羅伊還是無法把它關掉,有好幾次還按到了震動中的銅鈴令它發出扁平的滑稽響聲,像極了離開水面仍不停撥動腳掌「得得」作響的發條鴨子。睡眠不足引致額角一陣陣抽痛的羅伊索性把鬧鐘撥下床頭櫃以換來耳根清淨。鬧鐘在銅鈴擠出拳手倒地般的響亮驚呼及有零件散落嫌疑的咯咯聲後,跟床上翻過身繼續沈睡的男人一樣歸於寂寥。
洗手間的木門吱嘎一聲打開,莉莎踩著拖鞋的步伐放得很輕。她身上穿著白色長襯衣,只是隨意地扣了胸腔前的數顆鈕釦。流麗的長髮被她盤了起來以合齒髮夾固定,鬢邊與瀏海滲著水珠,臉上透著清新的氣息。莉莎彎腰拾起倒地不起的鬧鐘,將之重新立在床頭櫃上,並認真考慮在牆上較高處加裝一個狹長的小書架放置鬧鐘的可能性。她繞到床的另一邊單膝跪上床褥,沈默地看著上司一臉安祥的和善睡相。被子下壯健的身軀蜷縮成蝦米狀,羅伊雙手抱著自己的枕頭嘴巴微張,至少半邊臉埋在裡面,肩膀隨著呼吸的節奏一起一伏酣睡如小孩 ── 完全沒有一位司令官應有的雄偉風範。
莉莎溫柔地笑著,伸手撥開軟垂在他臉上的瀏海。「嗯…… 中尉,早安。」當她發現對方的意識回復到一個可以辨認周遭事物與活動的程度後,她二話不說立即做了一件事。「早安,多睡一會……」她伸手至枕下摸出白朗寧 M1910 手槍,將冰冷的槍管抵在上司凌亂不堪的髮間,雙眼危險地瞇成一條線警告道﹕「試試看。」
昨晚勸誘他卸去手槍跟手槍皮套卻在自己的枕頭下藏械,羅伊再次體會到女人機心的可佈了。他艱難地睜開佈滿紅絲的左眼,剛好看見莉莎把黏滿牙膏泡沫的牙刷放回嘴裡,緩緩繼續她在跑出洗手間前開始沒多久的動作。「就讓我多睡一會嘛……」他以自以為可以驅除溢滿棕眸的殺氣的慵懶語調撒嬌似地哀求,尾音在磁性男中音特意的修飾下變得如奶油般柔軟、幼滑、黏稠,狡黠地試探著莉莎理性與感性的對比指數。羅伊漠視頭皮上的冰涼感,含糊地說著﹕「平常妳都把鬧鐘調到六時正……」
莉莎停下刷牙的動作,明亮的棕眸瞬間陰暗下來,口腔含著牙刷的說話方式並未影響到微慍的情緒與句子的震撼性。「上校,我早已特地把鬧鐘的響鬧時間調後了一小時又三十分。」她一把扯過羅伊企圖摸上她大腿內側的右手,以膝蓋壓著他的手腕,再把槍管對準自然屈曲的食指和中指,毫不留情地拉下撞鐵為手槍上膛。「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這可不在屬下的容許範圍內。」
「中尉。」羅伊敏捷地接過「咔嚓」一聲遺下的寂靜,以坐在辦公桌前下達指令的清晰語調說﹕「我不想因為肢體殘疾而被迫提早退役回鄉下種田、剪羊毛或是打理雜貨店。請妳把手槍移開,好嗎?」為了得以繼續使用他的鋼筆與發火手套,羅伊強忍著疼痛維持平穩的聲調以維護身為男性的最後尊嚴 ── 而不是以慣常的哀號形式表明他降服了。「我現在起床便是。」
「記得把襯衣脫下來燙一燙,別以為穿在軍服下面可以蒙混過去。」
待莉莎以熟練的迴旋方式收回手槍走向洗手間,羅伊才敢揉著略帶紅腫的酸麻手腕審視傷勢。翻過手背一看,皮膚明顯印著床單縐褶的痕跡,因微絲血管爆裂而出現的小紅點星羅棋佈地點綴著深淺不一的坑紋。啊啊,昨晚他抱著入睡的人到底是誰!?羅伊死命地爬下床衝向嵌有三面方型鏡子的梳妝台,唉聲嘆氣地用手指擠按佈滿血絲的眼睛與厚重的眼袋,雙目不住在莉莎堆在桌上的化妝品中找尋眼部遮瑕膏。
他打定主意今天至少要把軍服下淺藍襯衣的袖口扣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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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科莫湖 (Lake Como)﹕位於意大利北部阿爾卑斯山山區的著名湖泊,意大利第三大、全歐洲最深的湖泊,湖水長年冰冷刺骨
‧後記‧
16/12/2008
謝謝看畢全文
先感謝小艾提供的意見 (立正反思中 XD)
還有月曆 YY 那裡我把肩胛骨和鎖骨弄反了 (被巴)
免不了要玩玩羅伊 (喂 TONE 跳得太大了)
↑ 我糟糕了
找人巴醒我謝謝 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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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妄想之番外篇‧網誌限定 ←
(關於戰爭完結後的佐莎,不算是結局,說不定修改後會加進鋼鍊完結時的紀念文中 ── 且看牛姐給我們的佐莎一個怎麼樣的結局
靈感在我看《帝女花》之香夭時冒出來,白雪仙的聲音好聽www
基本上在房裡來回走了很多圈 + 哭了好一會才能落筆 ← 別嚇人啊妳
啊呀,因為心靈相通的佐莎太令人感動了啦! ;口;)
《The War is Over》
「上校。」羅伊背後一如以往的傳來副官悅耳的呼喚,但他沒有回首報以溫柔一笑或是換上應對副官遞過來的公文的認真表情。羅伊維持原本筆挺的站姿佇立,翹首遠望自建築群後逐漸攀升的旭日,沈默的背影讓莉莎意會到他進入了一種常人無法輕易打岔的沈思狀態。她體貼地站在上司的背後等待了一段頗長的時間,瞥過牆上的掛鐘注意到時間緊迫才邁步走到羅伊身旁。
「上校,屬下來提醒您典禮的流程與注意事……」莉莎嚴謹的官腔在抬頭接觸到上司的表情時突然軟化,最後更生硬地停頓下來。晨曦明媚、柔和的金光穿過窗櫺灑落在羅伊身上,其抬頭挺胸的架勢像極了站在講臺前準備公開演講的高層要員;上梳並用髮蠟固定的瀏海染上了眩目的光芒,眉毛自然地高聳著,帶有決意肩負國家重擔的傲氣與雍容的王者風範。唯一不協調的地方是覆上一層感性銀彩的堅毅黑眸,平靜的瞳孔底下漣漪激烈迴盪,在淺淺的彎鉤處堆積起複雜的情緒。
莉莎瞬間感到澎湃的黝黑湖水跳脫出圓形框架,流竄過她的胸膛,溢滿了心臟每個微小的拐角。它們堵住了喉嚨,迫紅了眼框。她緩慢地伸出右手握住對方劇烈震顫的手腕,指腹捏緊了青筋暴現的脈動處,然後在懸於眼角的淚水滑下他的臉頰之時,有什麼隨同莉莎斂上眼簾的動作以花瓣自花萼掉落的速度凋零了。「上校,就職典禮十五分鐘後要開始了。請容許屬下替您整理儀容。」
羅伊終於扭頭看向美麗的副官,載著淚水的黑眸像是找不到合適的注視點而不斷游移。副官那雙澄澈的棕眸堅實地、滿帶期許地直視著他,緊抿的唇瓣透露了深藏在眸中的柔情似水。他的。他的莉莎。羅伊找不到任何一個精確的詞彙來形容他此刻的感覺,以及往昔至現今他對副官的特別情愫。他只是以皺著眉頭、嘴角含笑的滑稽表情凝視著莉莎,動作與眼神顯得有點茫然。
羅伊雙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似乎在彼此的眼眸裡回顧了一路走來的錯敗、辛酸、堅持與苦痛。他小心翼翼地把莉莎納進懷裡,像抱著一只輕易破碎的瓷娃娃。可是這天清晨過於洶湧的情緒使他不由自主地摟緊了莉莎的胸腔與背上殘缺不全的精緻鍊成陣。對方也諒解地抓緊他的襯衣保持沈默,沒有因著加重至感到痛楚的力度而提醒、掙扎。
「中尉。」羅伊待心情平復下來,以略沈的磁聲嗓音說出他埋藏了好久的說話﹕「不。莉莎。莉莎,非常感謝。」
「謝謝…… 都這個時候了,還拘謹地說這種客套話麼?」莉莎臉上浮現出感動的笑容,伸手輕撫著他的背。「先把眼淚擦乾吧!準大總統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