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agon's Breath》
愛隆 × 凱勒布理安
建議將註釋留至最後才看。
愛隆 × 凱勒布理安
建議將註釋留至最後才看。
『當春天吹開山毛櫸的嫩葉,
樹汁溢滿時;
當光芒照在野林的小溪中,
風吹溪畔時;
當步伐輕快,呼吸深沈,
山風冷冽時;
快回到我身邊!快回到我身邊,
讚頌我的國度美麗如詩!』
不知道哪位這麼有興致的精靈在一大早便吟唱起這首精靈歌曲。在四季如春的瑞文戴爾花園裡,他極輕極輕地哼唱著這首敘述樹人呼喚樹妻歸來身邊的淒美歌曲,原本應該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因詩歌描寫的春日景致而相得益彰。
快回到我身邊!快回到我身邊!
愛隆在聽到這兩句詩歌的時候,早已清醒過來。這兩句詩歌喚起了他肉體內最深沈、最渴求的慾望﹕妻子回到他身邊來,或是,他到妻子身邊去。他懷念他的伴侶。那位能撫平他的不安、抹去他的哀傷、令他的笑容綻放的愛妻 ──
凱勒布理安 ── 有著母親美貌與父親智慧的銀光女兒。 [註一]
他凝視著雕樑畫棟的天花,在腦中把妻子的圖像組合在一起。
那張完美無瑕的臉龐﹕睫毛適量的彎曲,掩蓋著柔情似水的灰綠色汪洋 ── 好容易讓人沈溺其中;鼻樑高挺,臉頰如蘋果般略微泛著醉人的桃紅;玫瑰色唇瓣的稜角充滿了誘惑 ── 叫人忍不住湊前淺嚐一口;輕柔甜美的嗓音從這兩片小巧的唇瓣之中吐出,如同夏日中的溪流般涼透心;還有那頭淡金色的黃金瀑布,在陽光之下隨著她婀娜的身影左右擺動,把她臉部和頸項的輪廓、吹彈可破的肌膚襯托得恰如其分。
像夢。又不像夢。他醒著嗎?還是在睡夢中醒著?
愛隆伸出右手,小心地托著妻子的臉頰,那種嫩滑的肌膚在手掌底下滑動的感覺又回來了。愛隆看見妻子順從地垂下眼簾,靦腆得像初次見面時那位羞澀的少女。
『當春日來到草場上,
玉米結實纍纍時;
當花朵像未融初雪罩在蘭花樹梢時;
當陣雨和陽光籠罩大地,
空氣中充滿芬芳時;
我會留在這裡,不會來到你的地方,
因為我的國度美麗如詩。』
我會留在這裡,不會來到你的地方。
愛隆手一顫,影像消失了。
他甚至聽不到下一句詩歌。
在逾時起床,但顧問沒有請人把自己叫醒的情況下,愛隆允許自己多放肆一會。他側過身,面向左邊。偌大的雙人床另一邊空空如也,柔軟的床舖上,沒有妻子壓 下的痕跡,平坦得很。原本在身邊的人兒不再在身邊。他明明早就知道的。但再一次發現這個事實時,心底仍舊湧上一股失落感。
愛隆提起右手,手背與三隻手指溫柔地掃過床單,然後又反轉手背,以手掌重覆了這個動作一次,指尖想像著那裡有著妻子的餘溫。他向那邊移過去,低下頭,頭墊在床舖上,鼻頭緩緩磨蹭著床舖。凱勒布理安特有的香氣遺留在床單上,淡淡的,而且逐漸被沖淡了。終有一天會完全消失。鬚邊的黑髮隨著磨蹭的動作落下,掩蓋了愛隆的臉。他呼吸著自己的氣息。孤獨的氣息。
手不自覺地把床單抓緊,眉頭緊緊皺著。
他懷念雙手在閃閃發光的髮絲間游走、交纏、磨擦的感覺。
他懷念夜間在他懷裡散發的溫度與味道。
他懷念那個在春天樹蔭下回眸一笑的身影。
他懷念她坐在床邊唱安眠曲哄雙子、女兒睡覺的溫馨情景。
他懷念……
他懷念凱勒布理安的一切一切。
凱勒布理安不太愛說話,應該說她很少直接道出自己的心思。很多時候她都會以演奏樂曲來表達自己深藏的情緒。此時,愛隆會留心傾聽,接著以同樣的方式回應。多少個花氣氤氳、星月交輝的晚上,他們都是在悠揚的樂聲中渡過的。
妻子常用的銀色豎琴被愛隆珍愛地收藏起來,並不時拿出來拭抹得光潔如新。愛隆拿開蓋著豎琴的深藍色天鵝絨布,指頭逐一劃過每一根幼細的弦線,房內頓時響起了生澀的琴聲。
這個豎琴是羅瑞安的樂師在凱勒布理安生日時獻給她的。據說,每一條弦線都滲混了一條精靈髮絲,有奏出中土世界最好音色的魔力。豎琴剛完成沒多久,還是褐色時,便被樂師浸入靠近羅瑞安的銀光河裡,使之染成耀目的銀色 ── 如同布理安的父親凱勒鵬的髮色。公主喜歡得不得了,終日抱著豎琴彈奏,奏出內心最深沈的感情。羅瑞安的精靈這麼形容他們的公主彈奏時的情景﹕銀光河的河水從公主的指縫間緩緩流曳而出,滋潤了羅瑞安的一草一木。 [註二]
至於回應豎琴的另一半,是一枝破舊的笛子。愛隆小時候跟兄弟愛洛斯一起做的,二人各擁有一枝。愛洛斯的笛子伴隨他走進死亡的幽谷,愛隆的笛子則是收藏在一個內裡鋪有紅色天鵝絨布的長方形木盒裡,盒面以金漆烙上他名字的意思﹕星辰穹頂。 [註三]
愛隆撫摸已完全褪色的金漆,猶豫良久才決定打開盒子,拿出笛子捧在手心。
笛子的長度由中指指尖至手肘的位置,笛身雕刻了凹陷下去的藤蔓刻痕,泥紅色的顏料在刻痕漆上秀麗的花紋 ── 經過歲月的洗禮後,凹陷下去的地方有些被撫平了,顏料也剝落了不少;接近頂端的吹奏口總共有兩個,讓演奏者可以吹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中下方的八個小孔 可供演奏者控制高低抑揚的音符。
雙手一左一右地扶穩笛身,將之置向臉的左邊;愛隆把最靠近笛子頂端的吹奏口湊近嘴唇,準備吹出胸中澎湃的感情,請求妻子的回應。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吐出。
氣息化為音色扁平而略帶沙啞的音符從笛孔慢吞吞地吐出,帶有一種朦朧感,但同時每一個音符都是那樣清楚、那樣篤定,一下一下地敲鑿在心窩裡;每一段的尾音都特意拖長,像水鳥降落在平靜的湖面上,尾羽拖出的一道水痕,激盪起一泛又一泛的漣漪 ── 這樣才足以表達愛隆此刻心情的鬱悶與沈重。
這是一首悲傷的曲子,節奏緩慢,曲調悲涼,令人不禁想起秋日樹上枯黃的葉子驀地折斷,打著旋兒緩緩飄落的情景。
小小的音符飛出窗外、飛出花園、飛出瑞文戴爾。掀起金光閃閃的簾幕,看到了銀白色的海洋,一望無垠。飛躍了海洋,迎面是潔白的港岸、廣闊的草原、美麗的日出、向天鵝招手的人影。它們停留在人影的耳邊,竊竊私語起來。
『當夏天落入世間,
籠罩在黃金色的午後時,
在沈睡的葉下樹木的美夢
緩緩成真實;
當林地翠綠清涼,
西風吹拂時,
快回到我身邊!快回到我身邊,
讚頌我的領地永不侵蝕!
當夏焰暖和樹梢的水果
烤熟了野莓時;
當稻草金黃,玉米穗潔白,
村中收成滿滿時;
當蜂蜜滿溢,蘋果成熟,
西風吹拂時……』
愛隆結束曲子的第一部分後,得到的回應並不是如詩中接著所說﹕「我將在陽光下流連,因我的土地纍纍結實!」而是在伊姆拉崔消失已久的美妙琴聲。在笛子哀痛的呼喚下,豎琴彈起了與它互相呼應的曲調。清靈的撫琴聲響起,愛隆彷彿聽見指尖在弦線上撥、挑、扣、按的聲音,如蜻蜓點水般輕輕柔柔的。
「我明瞭的、
我了解的。
因我的心意本是跟你一樣!」
晶瑩剔透的露水滑下花瓣,滴落在乾涸的土地上,安撫乾土的渴求。乾土亦對露水的滋潤表示感激。兩者水乳交融,互吐相思之苦。精靈在雪地漫步,遺下了深陷的足印。 [註四] 另一位沿著這些足印走,來到足印消失的地方,找不到一直在尋找的身影。驚覺自己來到了海邊,聽見海鷗的嗚叫。
笛聲變了,變得又尖銳又纖細,音色比之前的清晰,活像鳥兒的叫聲。愛隆清楚記得海鷗的叫聲,為妻子送行的那天,牠們在灰港岸叫得有多麼淒厲。他差點便動搖了,幾乎想拋下人民、拋下伊姆拉崔,踏上船隻航向蒙福之地。之後數月,愛隆把海鷗的鳴叫視為必須抵擋的誘惑。現在,他模仿著牠們的呼喚,告訴妻子他的矛盾與痛苦。
琴聲沒有停過,重覆著同一個節奏,在笛聲之下應和。
裙襬掃過鋪滿落葉的地面 ── 掃走了陰霾了嗎?
幼細的鋼線以令人不耐煩的速度有一下、沒一下地磨擦過心臟。被擠壓的葡萄漸漸流出了鮮紅的汁液,全都從木桶的一個小孔流出去了,被釀成了辛辣苦澀的葡萄酒。
兩者同時攀上高峰,透露出情緒的激動。復又回復平淡,笛子首先式微,拖長的音符依舊在空氣中迴盪;豎琴的最後四聲由高至低的餘音,成了這首曲子的結尾,盪氣迴腸。
唇瓣離開吹奏口。
愛隆放下笛子,靜默頃刻,冷靜冷靜。
回首看見放著豎琴的圓桌旁坐著凱勒布理安。
「我很想念你/妳。」
同一句說話,同一種心情,同一時間出自不同的口中。
愛隆會心微笑。凱勒布理安也會心微笑。
不知道何時,那細若蚊鳴的歌聲已停止了。
於是,愛隆承接下去,聲音低沈地柔聲唱出最後一段詩歌。他將右手放在胸前,跟著手心向上把右手朝妻子伸去,輪廓柔美,表示將詩歌獻給他摯愛的妻子。這不僅僅是一種心情的表達,同時也是堅定不移的許諾。
黑髮精靈吟唱著、吟唱著……
『當冬日到來,冷風飛舞
山丘和樹林也低伏時;
當樹木倒下,無星的夜晚
取代了無陽的白晝時;
當吹起致命的東風,
下起苦雨時;
我將尋找妳,呼喚妳;我將不再
讓妳迷失!』
凱勒布理安站起來,一步一步向丈夫走去。歌聲千迴百囀,神情平靜安寧。沒有什麼需要明示的,在寧若戴爾河邊與愛隆結為夫婦的那一天起,她已把心完完全全的交給了丈夫。
『當冬日到來,歌唱結束;
黑暗終於落下時;
當樹枝斷裂,光明
和勞動的時節已過去時;
我將尋找你,等待你,直到
我們重逢的那時﹕
我們將攜手共淋苦雨!』
二人的聲音齊聲相合,高低應和。
『我們將一同踏上
前往西方的道路。
在那遙遠的彼方將會找到
我倆可安眠的大陸。[註五]』
兩人面對面站著,一切回歸寂靜。
愛隆突然覺得,他和布理安可以就這樣站上千年凝望對方的臉龐,成為另一個庭葛與美麗安。彼此之間沒有談話。兩個交纏的靈魂還需要以言語來表達自己嗎?感情豐富的眼神已告訴對方一切。
微風吹散了妻子的身影。她的歌聲卻留了下來,繞樑三日。
愛隆把笛子和豎琴珍而重之地收好。
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日子,他都不需要它們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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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魔戒二部曲 -- 雙城奇謀》 托爾金 著
2‧《魔戒三部曲 -- 王者再臨》 托爾金 著
3‧The Celtic Circle Various Artists
~後記~
先感謝看完這一篇文章的各位。
題目 The Dragon’s Breath 跟內容沒有直接關係,只是我借用的一首歌的歌名 -- 沒錯,正是愛隆以笛子奏出的那首。
出自 The Celtic Circle 這張唱片的 Disc 2。
想試聽的人可到這裡試聽這首曲子的一部分﹕
http://www.amazon.com/gp/product/B0000CAQ40/sr=1-1/qid=1156475731/ref=pd_bbs_1/103-7437057-2176665?ie=UTF8&s=music
以前我聽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可是過了許久再聽一次,突然覺得好淒美,有種足以教人肝腸寸斷的感覺。腦中立時出現了愛隆哀傷、懷念妻子的樣子,於是便決定寫這篇文章了。
文章的主題是寫愛隆與凱勒布理安的靈魂交合,使雙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哀傷與惦念 -- 即使相隔甚遠。
上述精靈吟唱的詩歌出自托爾金先生手筆,搬自《魔戒二部曲 -- 雙城奇謀》第九十五至九十八頁。
~註釋~
註一﹕「銀光女兒」,我把「銀樹」(凱勒鵬) 和「晨星」 (凱蘭崔爾 -- 全身散發光芒的女王) 合在一起了。雖然看上去好像有點牽強...||||
註二﹕豎琴在魔戒小說中本身存在,不過製作過程是我杜撰的。 (寫的時候腦中突然閃過「銀光河」一詞,然後就這樣亂掰下去了。囧) 在《魔戒三部曲 -- 王者再臨》的尾段,愛隆跟凱蘭崔爾策騎到灰港岸時經過夏爾,佛羅多看見愛隆的裝束是這樣的﹕『愛隆披著灰色的披風,前額戴著一枚星鑽,手中拿著銀色的豎琴;他的手中則是一枚鑲著藍色寶石的黃金戒指,這是維雅 (Vilya),精靈三戒中力量最強的。』
註三﹕笛子的來歷和去向是我杜撰的,它們本身並不存在。
註四﹕精靈腳步輕盈,本是踏雪無痕。我這樣寫只是想突出心情的沈重。
註五﹕「我倆可安眠的大陸」,原句是「我倆可安息的大陸」,但精靈是永生的,因此我將「安息」改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