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永不落下》 (六)
“So give me reason to prove me wrong,
to wash this memory clean.”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本篇為與藍渢共同創作的合作文,同時於「恆雅齋」及「墟角鏡」連載
“So give me reason to prove me wrong,
to wash this memory clean.”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本篇為與藍渢共同創作的合作文,同時於「恆雅齋」及「墟角鏡」連載
霍克愛中尉離開辦公室才不過十五分鐘,門外的衛兵便通報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
「進來。」
雷文將軍得到批准推門進入大總統專屬的辦公室時,大總統的前任 ── 他記得是前任,現任的是位女孩,剛才在走廊踫見的、秀色可餐的女孩 ── 直屬輔助官修托魯希正坐在辦公桌旁的打字桌前,全神貫注地敲打著鍵盤。
印有軍徽的公文紙在紙匣裡快速地向左移動,又俐落地換行。
採用觸覺打法的修托魯希視線集中在逐一印上碳墨字母的稿紙上,既沒有抬頭望向門口,也沒有起立向長官敬禮。瘦削臉頰上異常突出的顴骨線條透著冷漠,彷彿表明他願意效忠的上司只有大總統一人。雷文暗暗在心裡啐了一聲,手腳不敢怠慢,他站到辦公桌前合併雙腿恭敬地朝大總統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他看見桌面上躺著一份軍官的檔案。
布拉德雷舉起一手示意雷文稍息。他抽起布製的茶壺罩,提起銀盤裡的象牙瓷茶壺倒了兩杯紅茶。「一片檸檬,對吧?」他把一杯旁邊放著一片輪狀檸檬的紅茶放在辦公桌的邊緣,雷文的面前,自己則是捧著另一杯添加了幼滑牛奶的紅茶慵懶地窩回靠背椅裡,顯然是要求對方跟他一樣好好享受這段等候上一個工作程序完結的時間。
修托魯希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從打字機發出的急勁的得得響聲聽得人心煩意亂。他沒有讓兩位長官等太久,在雷文帶著厭煩的凝視下,他按下最後一個字母,純熟地轉動滾筒把手將完成的公文抽出,雙手遞給布拉德雷。
「閣下,請過目。」
雷文瞥見那是一張升遷執行令。
布拉德雷執起墨水筆簽字。「捎去人事局。告訴他們這是急件。」
「是。」修托魯希把公文塞進一個牛皮公文袋,終於轉身面向佇立良久的雷文將軍提起右臂敬禮,然後匆忙地離去。
雷文放下茶杯,茶具彼此碰撞發出輕輕的匡噹聲。他若有所思地伸手撫弄著下巴那撮微微向外翹的灰白鬍鬚,困惑的道﹕「恕我冒昧,閣下。我以為他已經不再是您的直屬輔助官了。」
「儘管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提拔了霍克愛中尉為新任的直屬輔助官,我沒有打算革除修托魯希的職務。他是位出色的輔助官,在我麾下效力的年資值得他保有舊日的職位與特權。」布拉德雷沈靜的眼神把他的不耐煩掩飾得很完美。他交疊雙腿,雙手交合置放在腹前,動作內斂、謙遜,優雅如同紳士,只有右手還殘留著指節套環烙下的暗紅凹痕,出賣了藏匿在和藹笑臉下的兇殘與暴躁。
「看來,霍克愛中尉也是位不可多得的助手呢。」
布拉德雷緩緩頷首,左手的姆指無意識地順著掌心仍帶有少許麻痺感的凹痕滑動,他想起了馬斯坦古那副寧死不屈的扭曲面容,感到體內湧起一股與生俱來的憤恨。「非常優秀的軍人。非常稱職的副官。」他冷淡地對那位金髮美人下了評語﹕「只是弄錯了效忠對象。」漸柔的聲線和語氣,像是為了一絲不起眼的瑕疵把一件手工藝品的完美性完全摧毀而感到惋惜。
「閣下,」雷文露出曖昧的笑容。「她還年輕。」
果然,他相中了那個女人。布拉德雷心忖,看著對方眼角的皺紋逐漸加深,加深到一個擠壓出雙關語背後的露骨肉慾的程度,他甚至嗅到一種過度膨脹的自信與控制欲。雷文的眼瞳卻沒有變得混濁、空洞,反而保持著無辜的澄澈。布拉德雷熟悉這個眼神,雷文跟他一樣,是個經驗豐富的雙面人。他一向甚少插手下屬的私人事務,但雷文的癖好不用特地深入調查,已可從軍方高層平常的流言蜚語中探知一二。
他對這種話題本來就沒興趣。
布拉德雷帶有警告意味地斜瞟著下屬,伸出兩指拉了拉因染血而變得黏稠的衣領。「你選擇在這個時候打擾我,該不會只是為了對我的輔助官評頭品足吧?」
「噢!閣下,請原諒。」雷文收斂了笑容,背負雙手重新挺直了腰背。他清了一下喉嚨﹕「關於古拉曼中將的逮捕令,我有一項建議﹕既然那個老頑固經已露出狐狸尾巴,我們也沒必要留著馬斯坦古的部下的性命了。我建議盡快編個理由將他們六人一併處死,以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布拉德雷有點心不在焉地摩挲著靠背椅的扶手,沈著地道出從離開監牢起便一直壓在他心頭的兩件心事﹕「雷文中將,別太著急,讓我告訴你兩個殘酷的事實。第一,暫時還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古拉曼和霍克愛等人有份策劃或是參與了馬斯坦古的叛變計劃。第二,馬斯坦古剛剛經歷了長時間的刑訊拷問,被注射了份量不少的丁鹼妥納,又被打斷了至少兩條肋骨。現在正躺在監獄醫院的加護病房裡,短時間內無法甦醒過來。」
雷文表情一愣、內心一震,但他立即老練地琢磨出大總統委婉的說詞中,蘊含了駁斥建議及透露隱憂的成分,於是會意地保持沈默。布拉德雷每說一句話,雷文臉上的表情便凝重了幾分。馬斯坦古那小子在大總統閣下冷血無情的拷問下依然頑強地沒有吐露半點口風,意味著馬斯坦古以及霍克愛等人還有利用價值,必要時可以互相牽制。
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逮捕古拉曼是一項對己方有利的決定,就跟當初賴斯黛提議把馬斯坦古調配至中央的意圖一樣。雷文理解大總統堅信古拉曼參與了叛變的想法,其中有一部分是身為領導者長期處於權力重心所磨練出來的直覺作祟,寧可冤枉好人,也不可放過任何企圖動搖權力根基的逆賊,換作是雷文,他也會下同樣的決定。更何況,布拉德雷擁有探知危機的「最強之眼」,他的直覺未曾出過錯。
另一個驅使布拉德雷收押古拉曼的原因,則是雷文自己。早在他探知到古拉曼對「不老不死」毫無興趣之前,他已因著對方異常聰穎的頭腦三番四次在大總統面前提起這個男人;他指出,若是立場相反,古拉曼將會是個難纏的對手。雷文的試探探明了古拉曼的真意,大總統毫不猶豫地將他降職至東方司令部,此後一直對他抱有戒心。作為那位大人在地面上的王者表徵,布拉德雷需要保護的不是眾人渴求的王座,而是比這個容易讓人腐化的誘惑來得更重要的東西。
他不得不如走鋼索般小心謹慎。
「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布拉德雷忽然說道。
「閣下想我暫時接管東方司令部?」
「不。中央人手緊張,我不會再調派人手到外圍。」布拉德雷靜靜地推開不再冒著輕煙的紅茶,把手肘擱在辦公桌上,沒有被眼罩遮蓋的右眼專注地盯著雷文。「記得不久前才從新奧普田分部調動至東方司令部的哈古洛少將嗎?我已經下令把他擢升為司令官,職權在古拉曼被逮捕後即時生效。從以往良好的記錄看來,很明顯哈古洛對國軍、對我非常忠心,東方軍在他手下玩不出什麼花樣來,正是合適的人選。」雷文不自覺嚥了幾口唾液。大總統可怕的地方在於,只需要用一隻眼睛的威勢就能震懾住任何身經百戰的剽悍軍人。「我擔心的是馬斯坦古的餘黨不止古拉曼一個。他們的所作所為很明顯是在拖延時間。時機一到,他們必定會有不安份的舉動,我要所有人加強戒備。」
這句話讓雷文想起了他當初要求會見大總統的真正原因。
「閣下,此刻我站在您面前並非只是給予建言而已。我手下的情報組一直密切留意著中央大大小小的動靜,連傷疤人餵食幼貓這類荒誕無稽的謠言也沒有放過。」雷文煞有介事地上身前傾,嘴角揚起了一抹邪佞的笑容。「閣下,接下來這個消息您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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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
羅伊覺得莽撞地對軍醫的話作出回應本來就是個天大的錯誤,但直到現在他才瞭解到自己有多麼的後悔。
軍醫曾經毫無保留地信任他。羅伊可以從對方複雜的眼神解讀出來。大總統在刑訊室唸誦的名字又一次湧上他的心頭,他幾乎嗚咽得說不出話來。羅伊緊抿著嘴唇,裝作毫不在意地扭頭看向慘白的天花,吊扇的葉片把尖銳刺人的陰影打在油漆上。他感到有點歉疚,不相識的軍官無條件地支持他、信任他、挺身而出為他求情,而他最終大有可能落得在刑場上以叛國賊的醜陋姿態回應他們的下場。這無疑是一幕令人痛徹心扉的戲碼。
為什麼?
你曾經宣誓效忠這個國家。
因為這是士兵被賦予的任務。因為這是國家鍊金術師的使命。
上校,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們的國家?
「為什麼?」軍醫不死心地再問一次,握緊了拳頭。
羅伊感到天花與吊扇搖晃起來,開始暈眩,他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是的,他背叛了國家,他背叛了大總統閣下,但他從來都是忠於亞美斯特利斯的國民的。他對莉莎說,要成為這個國家的基石,要用這雙手保護大家;他對修茲說,像士官學校時一樣高聲談論自己的理想吧!這樣人類才會進步;他對哈博克、普雷達、法爾曼與菲利說,努力存活下來,大家一起改變這個國家。
那麼,他能對眼前這位咄咄逼人的軍醫說些什麼呢?
「中尉,」羅伊以細若蚊鳴的聲線喃喃﹕「等到我、當上大總統,這個國家就會有所、改變。」每次他都把這兩句話說得像承諾、像誓言。即使沒有了他的領導,他相信莉莎做得到,他相信部下們做得到。
「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羅伊睜開眼睛,伸手撫著感覺虛弱的胸腔輕聲問道。
「布萊爾。布萊爾少尉。」軍醫指著名牌說。
「布萊爾,你說你曾在我的、分隊裡當過醫官…… 相信你也見識過、伊修巴爾的人間、煉獄吧?」
「血。
「血的味道很濃烈。手臂佈滿了泥濘、血跡與碎片、爆裂的顱骨、被擠出腹部的腸臟、嚴重內出血、潰爛外露的肌理、炸得稀爛的身軀、壓垮了的肢體嚴重變形、脊椎部位的縫合、全身九成皮膚三級燒傷、無法麻醉、無法減低顱內壓、無法長時間為傷患作心肺復甦、血壓下降不了、醫療用品不足、屍體堆疊成丘…… 他們如鯽魚般不斷湧進來,他們被迫截肢,他們吐血、吐黃膽水,他們呻吟,他們尖叫,他們恐懼,他們想自殺……」彷彿意識到自己的語無倫次,軍醫突然停頓下來。他放鬆了拳頭,重重地嘆息著,再度開口時語氣僵硬。「那個醒不來的噩夢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一輩子也忘不了。」羅伊肯定地點點頭。「你可能不會相信、內戰是我國政府、為了一己私利而、而策劃的陰謀。」
「上校,這是一項非常嚴重的指控。」布萊爾板起一張臉嚴厲的說﹕「我希望你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這句話。」
羅伊無奈地笑了。
「我想改變、亞美斯特利斯的現狀。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我只是朝著、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前進。」就像那對為了尋找恢復身體的方法而甘願成為國軍走狗,毫不回頭地踏上驚險旅程的兄弟。
他們都等待著一個能夠給予慰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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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離開了。」基斯蜜絲將耳朵從冷冰冰的鐵板門上抽離,回身對重新穿上黑色大衣的邁爾茲伸出一隻手,臉上帶著近日鮮少露出的頑皮笑容﹕「祝一切順利,邁爾茲少校。有機會的話,替我問候阿姆士唐家的賣花大嬸,我可是受過她不少恩惠呢。」
邁爾茲的笑臉很豪爽,也帶著一點軍人的審慎,維持一貫冷峻的紅眸卻藏不住擔憂。他有力地握了握酒吧老闆娘飽滿而厚實的手掌,由衷的道﹕「我會的,基斯蜜絲夫人。很高興認識您,非常感謝您的幫忙。」
「嘿!不管你們之中誰當上了大總統,事成後不要忘了給我頒發一個榮譽獎章就是了。」基斯蜜絲推開在沈寂的夜色中吱呀作響的鐵板門,右手慣性地把煙灰撣在門外的小巷裡。「再見了,少校。」她敷衍地在右額角處舉起純白的煙身點了一下,代替標準的軍禮,接著站在酒吧的後門吸著剛點起的煙蒂,目送戴上墨鏡的邁爾茲迅速而安靜地遁入昏暗的窄巷裡,魁梧的身影如同四處遊蕩的鬼魅。
從基斯蜜絲口中吐出的煙霧既密且濃,尼古丁帶來的安全感讓她臉上緊繃的表情緩和下來。
她啞著聲音呢喃似地道了一聲謝。
邁爾茲腋下夾著數個公文袋,雙手在臉頰兩邊豎起大衣的衣領,看似因凜冽的寒風而瑟縮。隱藏在墨鏡下的眼眸流動著冷酷的豔紅精光,表明他冷靜自若的頭腦正飛快地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
他正要邁開大步走出狹隘的小巷,雙目警醒地偷瞥了大街兩頭。就算沒有老闆娘嘮叨的叮嚀,他也知道這種龍蛇混雜的酒吧區域,給各路人馬負責盯梢的眼線提供了完美的掩護;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一直在本國最優秀、最嚴格的軍官手下工作。
距離邁爾茲最近的十點鐘方向聚集著五個流浪漢,三個正不斷磨擦著雙手,朝掌心呼氣,又湊近升起柴火的破爛鐵桶取暖;另外兩個蜷縮在店舖的門口狼吞虎嚥著開始發霉的食物。幾近黯淡的火光打在他們疲倦、無神的灰白臉龐上,揭露了他們對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的警覺性。邁爾茲定睛掃視了他們一秒,接著移開了視線。
同一個街口,距離流浪漢稍遠處,兩位穿著得體、戴著紳士帽的男士看似喝得酩酊大醉。二人友好地勾肩搭背,舉起臂膀危險地揮舞著酒瓶,蹣跚地步向西南方。左邊那位男子迷迷糊糊地踢倒了一箱垃圾。二人突兀地停下來,搖搖晃晃地彎腰指著傾倒的污穢哈哈大笑。
邁爾茲聽見另一個街口隱約傳來遠去的高跟鞋叩地聲。他嘆了一口氣,決定跟隨高跟鞋的步伐。他立即發現了十碼外兩點鐘方向的一個朦朧身影。他不動聲色地把手伸進了大衣襯裡 ── 離掛在槍套裡的手槍最接近的位置。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憔悴地倚在牆角靜止不動。他雙手置於弓起的腿間,坐姿宛如一隻青蛙。
走近一看,那人把自己包裹在一件衣角磨損得厲害的粗呢毛衣之下,棕色褲管勾勒出瘦弱的肌肉線條,戴得歪斜的貝雷帽遮掩著大部分的面容。一隻佈滿污跡的馬克杯擱在他的正前方,幾個表面暗啞的硬幣寂寞地躺在其中。邁爾茲放慢腳步,最後掏出十先茲放進馬克杯。
乞丐的手抽搐似地動了一下。
邁爾茲挽了挽略顯沈重的公文袋,加快腳步朝目的地進發。公文袋裡裝著一疊疊籌劃是次叛變不可或缺的情報與資料﹕中央市的地圖、地下水道平面圖、有待添加細節的司令部平面圖、中央及司令部兵力分佈圖、上校多個藏匿地點的地圖及收藏的資料、軍方高層的隱密資料、霍克愛中尉短時間內打探到的極密消息等等。除地圖與平面圖外,大部分資料老闆娘已言簡意賅地向他解釋過了,途中又不斷加插進各種鮮有人知的中央秘道位置。
邁爾茲不禁隔著皮手套捏緊了公文袋,渴望從中得到對抗敵軍的力量。他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裡潛行,猶如一只勢孤力弱的雪狼,只能磨蹭著利爪對遠處的棕熊虎視眈眈而徘徊不前。
在邁爾茲徒步前往阿姆士唐家於近郊購置的渡假別墅時,布利古茲先鋒部隊的其餘三人理應分頭執行被指派的任務。史密斯到賣花大嬸處傳達阿姆士唐少將的口訊 ── 中央的局勢近日內將會變得非常混亂,請將軍帶同家人以「出國度假」為由暫避風頭;漢謝爾則繼續留守在酒吧外頭,觀察事態的發展;法爾曼解除偽裝後,將沿不同的路徑前往別墅與長官會合,詳細講解中央司令部的內部結構。
『能救的話,就盡量救吧。』邁爾茲想起了少將指派他秘密前往中央籌措計劃時無意間釋放的感性。『我已經拋棄過他一次了。』他知道上司指的是請願書一事。不同於率直地表達己見的阿姆士唐少校,她毫不留情地捨棄了轉瞬間淪為弱者的昔日戰友,默默地遵從了布利古茲的鐵則。
弱肉強食。
這是每個在布利古茲要塞待過的士兵所深諳的,最基本,也最殘酷的生存之道。他們在氣候瞬息萬變、地勢陡峭嚴峻的荒蕪之地接受大自然嚴苛的洗禮,長期與沈睡的巨龍多拉克馬毗鄰而居;把他們放到熱鬧繁華的中央市,無疑是將一頭慣於狩獵與潛伏的野獸置於佈滿獵物的樂園。
邁爾茲很快便察覺到身後飄盪著一股鋒芒太露的敵意,跟隨著他的腳步接連劃破街上稀有的光與影。對方行動迅速俐落,幾近寂靜無聲,估計是同袍。邁爾茲忖度了一下,維持著平穩的步伐前進,繞過一間餐廳,穿過拱門轉入瀰漫著一片死寂的內街。黑色大衣的下襬緊貼著他的小腿肚,在夜幕無遠弗屆的力量游走的邊緣下,成為了他的保護色。街燈昏黃的光暈照著他束成髮辮的白髮,就像照著狼崽毛髮上堆積的雪粉。
邁爾茲悄無聲色地竄進左方一條僅能讓一人通行的窄巷,避過設置在巷口的吊燈,往燈光無法滲透的深處探勘。他把公文袋擱在牆腳,右手伸進左衣襟下掏出華特 PP 輕輕地上膛。他緊貼著牆壁,在黑暗中等待獵物靠近。對方驀地變得急促的腳步聲混在深夜各種微響所交織成的寧靜錯覺裡,被打磨得很圓滑,然後邁爾茲看見了那名小心翼翼地從牆角探出頭來的跟蹤者。
他穿著黑色大衣,頭上戴著一頂同樣墨黑的紳士帽。跟蹤者匆匆瞥了窄巷一眼,以剪步緩慢地越過吊燈的照射範圍,平肩舉著一枝柯特 M1911A1。
那是國軍的配備手槍。
邁爾茲感到腳底下湧現了一陣不安,情況就像敏銳的觸覺事先感知到雪崩快將出現一樣。他把下巴壓向前胸,強自將不安感壓了下去,逼迫自己率先應付眼前的敵人。邁爾茲注意到跟蹤者是個左撇子,瞇著眼睛徐徐地朝自己佇立的方向走來,速度比之前更慢了。他沒有給予對方完全適應黑暗的時間,霍地開啟手電筒筆直地照進對方的眼睛。趁跟蹤者因光盲現象暫時失去反抗能力,邁爾茲如看準出擊時機的獵豹般疾衝上前撲近對方的左翼,一手箝制著他的左腕,發力把他甩到牆上。
跟蹤者的背部結結實實地撞向窄巷的牆壁,他悶哼一聲,接著痛苦地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邁爾茲迅猛地由下而上踢出的左膝便重重擊中了他脆弱的胃部,下一秒他只能對呼吸被堵截的惡劣狀況作出唯一的反應﹕休克。昏死過去。
邁爾茲任由跟蹤者背抵著牆壁無力滑下,途中順手搶過柯特手槍塞進自己的槍套;右手仍然握著沒有派上用場的華特 PP,槍口瞄準對方的咽喉。他蹲下來,拿手電筒察看對方的瞳孔,確定跟蹤者失去意識後,把他拖近巷口對他進行徹底搜身。對方的肩掛式槍套是空的,腰間的槍套倒是掛著一枝小巧的銀色左輪。邁爾茲又從他的西裝內袋搜出了一張照片。
他藉著巷口微弱的燈光盯著照片裡熟悉的面容,低聲咒罵起來。
雪崩出現了。
事情變得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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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斯坦古常去的那間酒吧並不簡單,他跟老闆娘很熟稔;事實上,老闆娘是他的叔母。」雷文中將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新簇的照片及一張酒吧名片放到桌上,喜孜孜地說﹕「克里斯‧馬斯坦古,又名基斯蜜絲。她是情報販子,手下的女孩們也很擅長收集情報,酒吧裡遺下了有力的線索或證據也說不定。」他強忍住勝券在握的狂傲笑意,昂起了頭。「閣下,屆時再多的請願書、再多的求情信也救不了羅伊‧馬斯坦古。」
他們 ── 姑勿論這個「他們」涵蓋的人數有多少、是些什麼人 ── 已經失去了領導者馬斯坦古上校,將要失去手段高明、行軍經驗豐富的古拉曼中將,緊接著連身為反抗基石的通訊與情報中心也被我方查明了。
雙重打擊。
布拉德雷支著額角,不發一言地凝視著照片中體態豐腴、眉宇英挺的婦人。他的指腹溫柔地、重覆地輕撫著照片的白色邊框,似是在細細思量,又像是在享受勝利前夕的沈鬱。最後他讓嘴角稍稍滲漏出一絲欣悅的氣息。
「這件事便交給你了,雷文中將。」布拉德雷把照片推回給部下,悠然自得地把手伸向了放涼了的紅茶。「派人全面搜查酒吧,逮捕克里斯‧馬斯坦古協助調查。冒必審慎行事。」
→ 待續
15/08/2009
開首的歌詞取自 Linkin Park 的《New Divide》
聽說這叫做「一發不可收拾」 (夠了太太在某個層面上妳要離題了)
大佐看看您牽連了多少人啊您 (指指點點) (被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