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史向原創企劃】Chanson d’Automne 秋之詩
官網﹕Chanson d’Automne 秋之詩
相關章節﹕角色設定、第一章
1940.5.26 約瑟夫‧T‧古里恩 柏本克,加利福尼亞,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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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5.26 約瑟夫‧T‧古里恩 柏本克,加利福尼亞,美國
《西沈》
頭上昏黃的燈光籠罩著製圖桌,室內不時響起鉛筆筆尖快速刷過紙張的窸窣聲。
約瑟夫埋頭檢查他在草稿紙寫下的算式,然後移動計算尺中央的長條對正刻度,算出下一組數值,整個瘦長的身子幾乎匍伏在傾斜的桌面上。
隔壁的製圖桌擱著一份 P-38 藍圖,一本紀錄機體參考數據的書冊攤開在椅子上。另有一疊作廢的藍圖蜷縮在邊桌、在椅腳,有如一個個遭人遺棄的殘缺嬰兒。約瑟夫正試著按照凱利‧詹森頷首通過的最後定案作為基礎,改良出英國皇家空軍訂製的 332b 機種。他不時飛快地翻動頁面,在消化數據、理清頭緒之後,推算出結果,反覆研究此一設計的可行性,手腳沒有一刻停竭。
波蘭淪陷數月,同盟國的情勢並不樂觀。
德軍繼續浩浩蕩蕩地朝西邁進,以閃電戰的迅猛攻勢佔領了丹麥、挪威、盧森堡、荷蘭與比利時等國。他們跟英、法兩軍多次交手,現已迫近法國的臨海城鎮敦克爾克,距離英國領土只有一個海峽之遙,似乎即將囊括整片歐洲。
英、法兩國深知自身的空軍武力積弱不振,急切地向美國訂購大量軍備亡羊補牢。繼英國皇家空軍於年初與洛克希德簽訂合約,購入一批文圖拉轟炸機 (Lockheed Ventura) 作為增援之後,兩國接續透過駐美的英法採購委員會 [5],一口氣訂購了接近七百架的 P-38 戰鬥機。
約瑟夫聽見希伯德先生回報的訂單數目,啪的一聲折斷了筆芯,石墨在機身圓滑而平順的線條間遺下一個突兀的污點。此言一出,製圖室的氣氛驟然一變,忙得焦頭爛額的幾位工程師不禁放下手上的工作,焦慮地交頭接耳起來。約瑟夫伸手去取橡皮擦,默默低頭用力擦掉那抹意外落下的筆痕。
約瑟夫埋頭檢查他在草稿紙寫下的算式,然後移動計算尺中央的長條對正刻度,算出下一組數值,整個瘦長的身子幾乎匍伏在傾斜的桌面上。
隔壁的製圖桌擱著一份 P-38 藍圖,一本紀錄機體參考數據的書冊攤開在椅子上。另有一疊作廢的藍圖蜷縮在邊桌、在椅腳,有如一個個遭人遺棄的殘缺嬰兒。約瑟夫正試著按照凱利‧詹森頷首通過的最後定案作為基礎,改良出英國皇家空軍訂製的 332b 機種。他不時飛快地翻動頁面,在消化數據、理清頭緒之後,推算出結果,反覆研究此一設計的可行性,手腳沒有一刻停竭。
波蘭淪陷數月,同盟國的情勢並不樂觀。
德軍繼續浩浩蕩蕩地朝西邁進,以閃電戰的迅猛攻勢佔領了丹麥、挪威、盧森堡、荷蘭與比利時等國。他們跟英、法兩軍多次交手,現已迫近法國的臨海城鎮敦克爾克,距離英國領土只有一個海峽之遙,似乎即將囊括整片歐洲。
英、法兩國深知自身的空軍武力積弱不振,急切地向美國訂購大量軍備亡羊補牢。繼英國皇家空軍於年初與洛克希德簽訂合約,購入一批文圖拉轟炸機 (Lockheed Ventura) 作為增援之後,兩國接續透過駐美的英法採購委員會 [5],一口氣訂購了接近七百架的 P-38 戰鬥機。
約瑟夫聽見希伯德先生回報的訂單數目,啪的一聲折斷了筆芯,石墨在機身圓滑而平順的線條間遺下一個突兀的污點。此言一出,製圖室的氣氛驟然一變,忙得焦頭爛額的幾位工程師不禁放下手上的工作,焦慮地交頭接耳起來。約瑟夫伸手去取橡皮擦,默默低頭用力擦掉那抹意外落下的筆痕。
「六百六十七架?」坐在他旁邊的弗雷德里克拔高聲線反問,一臉不可置信。「陸航要的 YP-38 仍處於測試與調整的階段,去年九月追加的訂單還延誤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得處理十倍以上的訂單?老大,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大家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希伯德眉頭深鎖、面有難色,顯然無法違背良心吐出安撫下屬的話語。約瑟夫望向站在房間中央的首席工程師,有點緊張地等待答案。希伯德同是行政階層的一員,深知此事早已塵埃落定,他的部下只能摸摸鼻子接受。
「弗雷德,我明白。」他只是凝重地強調﹕「先生們,這份訂單很重要,我們必須盡力而為。」
他們曾經擁有一架原型機,卻在締造一項橫跨美洲大陸新紀錄的旅途中失去了它。P-38 的製作進程至少倒退了兩年。他們未曾有過製作戰鬥機的經驗,僅有一堆殘骸和數據作為輔助,必須重新經歷一遍繁複又耗時的磨合過程。縱使有兩位天才橫溢的工程師坐鎮,在製作首架時速超越音速的戰鬥機的路途上,他們仍然蹣跚前行。
這是眾多阻礙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最近幾年軍方大量採購的訂單紛至沓來,工人每天賣力生產為數不少的反潛偵察機、巡邏轟炸機和輕型客機,洛克希德的規模正以驚人的速度持續增長,同時,為了迎合時勢而急速轉營的問題也隨之浮現。
在建造原型機的時候,洛克希德預料往後的訂單數目不多,決定採用原始的手工模式製作,一架飛機的誕生往往費時數月。另一方面,他們選用的一部分材料未及普及,索價自然不低,當中包括嵌入渦輪增壓器這種創新器械的艾利森引擎,務求讓戰鬥機擁有達至時速四百英哩、在短時間內爬升至六千一百米的強勁馬力,好回應陸航的需求。
嚴苛的製作條件不利大量生產,因戰爭爆發而蜂湧而至的訂單殺了洛克希德一個措手不及。除了涉及擴張廠房、增聘人手、調整預算、另找替代材料的管理問題,技工與維修工人也需要重新適應驟變的工作模式,導致 YP-38 遲遲未見蹤影,P-38 就更不用說了。
約瑟夫抽起在不知不覺間墊到最底層的機尾藍圖,壓在上面的工具不住滾落,他慌忙撈住快要滑出桌緣的計算尺和三角尺,還是阻止不了另一件重物落地。
砰然一聲巨響,兩個座位之外的弗雷德里克嚇得整個人在座位上彈跳了一下。他看著約瑟夫抬手致歉,猛然睜大的眼睛縮回浮腫的眼眶後,眼中的紅絲像吹落海上的煙火,全都淹沒在濃重的黑眼圈裡。他額角一綹橘褐色短髮以奇怪的角度懸在半空,彼此打著架。下一個瞬間,他的背又被積累的疲倦吹彎了。
約瑟夫懷疑自己的狀況沒有比對方好上多少。他一手按住堆疊的草稿,彎腰撿起落地的丁字尺,全身僵硬的骨頭接連響起哀戚的奏鳴曲。
弗雷德里克用筆頭指著一桌凌亂,意味深長地歪歪嘴角,問道﹕「老傢伙,你的英國閹馬怎麼樣?」
「難以駕馭。」
談及指派給他的英國訂單,約瑟夫對製作飛行器所抱持的熱情立即被澆熄了。
基於戰況、戰略及財政上的考量,英、法兩國希望能在一年之內接收所有 P-38 戰鬥機,且對機種的設計各有要求。為了與兩國從寇帝斯-懷特公司大量購入的另一款戰鬥機互換引擎,他們拒絕在艾利森引擎上安裝渦輪增壓器,美國政府也不允許渦輪增壓器出口別國。
這個決定連帶影響戰鬥機的作戰性能。
裝置在機鼻的射擊武器需要一個穩定的平台提高命中率,洛克希德的工程師於是將螺旋槳設計成以相反方向轉動,以便抵消力矩帶來的影響。兩國堅持兩具螺旋槳的迴轉方式必須同時向右旋,工程師們極力反對無效,私底下戲稱這批出口貨是「被閹割的 P-38」。
約瑟夫哼了一聲,回敬似地問道﹕「那你的法國閹馬?」
「如同異國珍禽,無法理解。」
二人從喉嚨擠出幾聲乾笑。
法國空軍要求他們在 332f 上安裝法軍配備的武器和儀電設備,使用以公制 [6] 校准的儀器,以及安置運作方式與英美完全相反的節流閥,牽涉到令人頭痛不已的機件改動和繁複的換算過程,等於在陌生的海域捏著一根鳥羽,盲目地摸索陸地的蹤影。
約瑟夫暗自慶幸他不需要負責法國的訂單。
桌上的藍圖佈滿簡潔而流麗的線條,即使彼此重疊,各機體部位也涇渭分明,旁邊寫滿了解構其誕生秘密的說明文字、寫滿了他們費煞苦心從魔鬼口中套出的完美數據。這裡有著他們注入的種種期許,她將在世人眼前展現雙倍份的致命優雅,快如閃電、凌厲如蜂、纖巧如蝶 [7]。那群蠢貨竟敢讓她折翼,就為了屈就於寇帝斯-懷特的單引擎戰斧 (Curtiss P-40 Tomahawk)?
他們的阿塔蘭塔--每一位--本應傲視群雄。
「Jose,我要回家了。週日剩餘的時間可不想待在這裡。」弗雷德里克沒精打采地宣佈。他抓起披在椅背的西裝外套穿上,手臂屢次套不進袖管,只見約瑟夫用小刀削起鉛筆來,木落在他的長褲上,也沒有費心拍掉。「你不走嗎?」
「家裡沒電,我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你拖了多久沒交電費?我們還特地提醒過你。」弗雷德里克夾著好不容易從邊桌紙堆中翻找出來的小字條,在冒失的同事眼前揮了揮。
約瑟夫不甚在意地聳聳一邊肩膀,扭開手邊的飛歌牌收音機,轉走惱人的雜音。揚聲器傳出一把溫厚有力的聲音,他不自覺地傾身向前,扭大了收音機的音量,想聽清每一個字。
『……掃射,沒有避難所,而且幾乎沒有任何食物。他們突然發現,不知道路的盡頭在哪裡,我和大家談到這些人,是因為你們每一個今晚聽我講話的人都可以幫助他們。代表我們的美國紅十字會正將食物、衣服和藥品緊急送往貧窮的數百萬平民手中。請大家,我懇求各位按著你們的方式,向離你們最近的紅十字分會伸出援手,愈慷慨愈好! [8]』
弗雷德里克也認出了這把聲音。他猛地從門邊衝了回來,抱起收音機欣喜地喊道﹕「爐邊談話 [9]!」
有一種人擁有不可思議的語言天賦,能夠用口舌滋養他的聽眾,像一名悉心照料羊群的牧者,使牠們有牧草可吃、有羊欄可居、有口琴為伴、有牧羊杖指引方向。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正是這樣一名牧者,自成為美國的領導者以來,一直透過大氣電波,將各州人民帶到他書房的爐火旁,共商國是。
小小一個木製盒子,盛載著美國人民的華盛頓,華盛頓就在每一個人的家裡。
羅斯福總統並未在是次「爐火會談」中大力譴責納粹德軍的暴行,只是一再強調鞏固國防的迫切性。
二人分坐一張椅子,緊靠著收音機,聽著總統一一駁斥國內流傳的謠言,指出美洲大陸在這場戰事中無法獨善其身。他列舉確切的數據證明政府擴充軍備的成果,向民眾保證美國有自保的能耐。當他提及航空工業與瞬息萬變的時局競賽的窘況時,約瑟夫和弗雷德里克都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一場振奮人心的演講,而是循循善誘的呼籲。他們的總統正具體地告訴緊抱中立旗幟的美國人,該如何面對即將席捲家園的戰爭風暴。
他們必將堅守自由的底線。
『我相信,這塊土地上的每一位男人、婦女和兒童在清醒的每一分鐘,都發自內心地向全能的上帝發出懇求。我們所有人都祈求結束不幸與饑餓,結束死亡與破壞--全世界重新恢復和平。為了全人類的博愛,你們的祈禱和我的祈禱同在--上帝將撫平人類肉體和精神的創傷![8]』
談話結束。寂靜回到了製圖室,有如暮鼓晨鐘的餘韻,逐漸發酵。
摩西的上帝曾無情地擊殺所有生物的首生子嗣,從法老手中換回神子民的一方自由。以色列有羔羊的寶血護佑,得以避過使者的獵殺,美國則無。戰爭不會忽視無辜或拒絕捲入其中的人。它是一場沒有解藥的瘟疫,一旦擴散,只能莽撞地全速前進,將一切破壞怠盡。
這是戰爭唯一公平與不公平的地方。
洛克希德的兩名工程師對望一眼,一言不發地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在晨光降臨之前、在倦意擊倒肉體之前,他們於藍圖上竭力地揮灑自己的所有。
煙硝乘風而至,美國成了同盟國位於大後方的補給部隊。
即使隔著一片汪洋,他還是可以伸出援手。
他可以抓住夢中那隻冉冉沈沒的手。
待續
註釋﹕
5. 英法採購委員會 (Anglo-French Purchasing Commission)﹕二戰時期總部設在紐約的機構,於戰前成立,負責與北美的軍火製造商洽談商務。此機構得以繞過美國的中立法案 (Neutrality Act),以羅斯福總統提出的現購自運方式 (Cash and Carry) 購買武器。法國於六月投降後,改稱為英國採購委員會 (British Purchasing Commission),以英國黃金儲備作交易。
6. 公制 (Metric system)﹕法國是第一個使用公制的國家。美國海軍和空軍使用英制 (Imperial system),日常生活所使用的量度單位也是英制。
7. 這是負責試飛 P-38 的空軍軍官 Benjamin S. Kelsey 所下的評語,確切時間不明(我找不到 艸),原文為﹕“That comfortable old cluck, would fly like hell, fight like a wasp upstairs, and land like a butterfly.”
8. 譯文取自《爐邊談話﹕新政與經濟篇》15 談國防【一九四O年五月二十六日星期日】,作者為富蘭克林‧羅斯福,譯者為趙越、馬飛、孔謐,2010 年出版。
9. 爐邊談話 (Fireside Chat)﹕1933 至 1944 年間由羅斯福總統主持的晚間廣播(閒談)。他希望用比較輕鬆的方式與民眾對話,喜歡想像聽眾伴他坐在爐火邊,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