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inority and The Majority‧少與眾》
── 獻給荒川弘老師、鋼鍊迷、佐莎迷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Requiescat In Pace」,簡稱「R.I.P.」,拉丁文的「May he/she rest in peace」,通常刻印在墓碑上
請容許我將這個標題獻給李國豪先生,願你安息
說理方面功力不夠請大家將就點看喔 (炸)
還有我可以先喊一聲「鋼 FA 是不理性選擇的雷片!!!」麼 (被打飛)
好像是被《Valkyrie》和《おくりびと》救回的樣子 (真的?)
我好想寫回槍口那種歡樂無限的腦殘文 (慢-- 著-- 妳的良心被狗啃掉了?)
例如《A Day in Armstrong Manor》或是《人造人的家暴》什麼的 (咬雪茄)
愚人節過很久了小姐
所以以上是假的 (逃)
PS. 艾咪對不起!!!網路突然掛掉了 OTZ
還有謝謝妳的白蘭地牛奶~
── 獻給荒川弘老師、鋼鍊迷、佐莎迷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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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quiescat In Pace
戰爭不是邪惡 殘忍 魔鬼/而是愛的缺席 和早夭的嬰兒
── 馮志弘《戰爭與和平》
在分別數年後,他們一起回到了那個寧靜、肅穆、神秘、冰冷的地方。
「我們到了。」羅伊扭動車匙關掉引,輕輕地告訴坐在駕駛席旁的莉莎。她安靜地點了點頭,伸手推開車門踏出車子。
他們走進頗為冷清的墓園,沿著被人們重覆踐踏而踩出來的乾土小徑步行查找墓區,到達霍克愛夫婦的墓地。羅伊手裡提著一個紅桶子,內裡裝著數塊破舊的抹布、膠袋、小刷子及噴水器,莉莎則是懷抱著兩束新鮮的花卉。東部窮鄉僻壤的墓園規模不大,墓碑的排列也有點雜亂無章,但這裡貼心地種值了稀疏的喬木和繁盛的灌木植物,營造了一種獨特的簇擁感,有清脆的鳥囀陪伴倒不算孤寂。
「爸爸、媽媽,我跟馬斯坦古先生來看您們了。」
莉莎打了招呼,把花束放到一旁便開始打理墓碑旁的雜草。蹲下的一剎那,她感到背部一陣潰爛的皮膚與隆起發硬的焦疤互相拉扯誘發的針刺痛楚及痕癢。她小心謹慎地遷就著力度進行除草工作,也不管一襲鬆的淺灰色毛衣沾上細碎的植物纖維。
與戰場上許多以倒立的槍枝、順手撿來的木塊或突起的土堆代表的臨時記號相比,擁有讓人駐足追思的個人墓碑是一種幸運。與落得被飢腸轆轆的野狗啃食遺體的下場相比,得以埋葬在六呎泥土之下接受大自然的殉葬洗禮也是一種幸福。羅伊提起噴水器朝的名字噴水沖刷,再用抹布挑刮出污物 ── 老師的墓碑從什麼時候開始爬上了稀薄的青苔?當那個熟悉的名字再度變得光潔如新之時,羅伊的眼睛沒來由醞釀著氤氳的霧氣,他艱難地張開口,只發出了一聲近似窒息的微弱嗝響。
「馬斯坦古先生。」莉莎突然開口喚著他的名字,壓下了衝口而出的懺悔。「告訴我,您選擇繼續待在軍隊裡的理由。」
「那對妳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嗎?」
「非常重要。」
「這是一個冗長的故事,妳確定妳想知道?」
「是的。」莉莎的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堅決﹕「請告訴我。我想要知道您選擇繼續待在軍隊裡的理由。」她不知道對方聽不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微慍帶點咄咄逼人,她早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遇到什麼事都強顏歡笑的女孩了。她殺過人。殺過很多很多人。跟他沒有任何分別。
羅伊震驚地扭頭瞪視著幾乎整個人蜷縮進草地裡的纖細女孩,像是她剛剛發出了受到侵犯的高亢尖叫。她背部的燒傷還未完全痊癒,剛才在顛簸的旅程途中一直不舒服地變換著坐姿。現在她散發的氣勢卻有如迎風而立的沙摩特拉勝利女神像般具有脅迫力,堅強獨立、堅毅不屈而不容忤逆。
「好吧。我說了。」羅伊邊以刷子用力地擦拭墓碑的污痕,邊用同樣兇猛的力度才能從唇齒間擠出正常的聲音﹕「還記得紅蓮之鍊金術師索魯夫‧J‧金布利在戰場上大放厥詞嗎?」
「我記得很清楚。」莉莎閉上眼睛陷入了回憶的旋渦﹕「待在那裡的每個人都殺過人,都在思考自己殺人的原因。」對於那個被路西法附身的男人她還記憶猶新。金布利狂野而清的一雙目點燃了那番顛覆尺度與背棄道的逆天發言,輕而易舉地捕獲住莉莎的意識,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邪魅的筆直注視是那麼的似曾相識,莉莎知道那是另一種走火入魔的表現。她哆嗦了一下,虛弱地接著說﹕「也都在拒絕承認選擇了『殺人』這一條路的人是自己,並不是別人的事實。」
羅伊停下了洗刷的動作,雙手無力地擱在兩腿中間。「沒錯,金布利給了我們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答案,他說﹕『因為那是國家鍊金術師的使命,因為那是給予軍人的任務』。」羅伊當時的第一個反應是否認,他的良心在「使命」與「任務」這兩個過份公式化的詞彙面前是絕對不會屈服的。及後金布利蔑視人命的發言使他不假思索地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對著他冷靜而討厭的嘴臉怒吼,叫他閉嘴。
「在本質的層面上,金布利是對的,但同時也錯了。當初我立下決心穿上這套軍服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會以最慘不忍睹的姿態,同時也是最光榮的方式突然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懷著那種幼稚的想法逝去或許是一種恩賜也說不定。」
羅伊還在士官學校與修茲一起談論未來、談論夢想的時候,亞美斯特利斯與伊修巴爾的戰爭已開打了一段時間,成千上萬的軍人就那樣被上級派遣至戰場與敵方交戰。伊修巴爾與南方的愛魯戈 (Aerugo) 因利益關係互為擙援,使戰線愈拉愈長,戰火最終擴散至整個東部。經過七年的拉鋸戰,亞美斯特利斯的大總統下令投入國家鍊金術師作為重要戰力,實行對伊修巴爾的殲滅行動。
「現在我才知道,在殲滅戰爆發之前,我對殺戳和戰爭根本毫無概念。殲滅戰證明了我的天真,我只看見軍隊光明的一面,卻忽略了軍隊暗的一面。」羅伊彷彿再一次經歷了內心的熾熱被死人游移的面容淹沒、灌熄的瞬間,直到完成首個任務後受命前往隔壁的戰區待命,那種難受的感覺仍然緊緊攫住他的胃部。軍隊暗的一面只有接受冥神哈底斯 (註七) 的邀請,繞過看守地獄的三頭犬,再渡過冥河才能目睹,但冥界的陰寒還不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存在。
他掀開國家鍊金術師的專屬帳篷,看見了負責這個戰區的豪腕之鍊金術師。阿姆士唐坐在摺椅上,魁梧的身軀佝僂著劇烈地顫抖。他雙手猶自戴著刻印上鍊金術符號與鍊成陣的鎧甲,抓刮著顱後的頭髮似是非常苦惱。被叫喚時他抬頭露出一雙驚惶、慌亂的眼睛,當中滲著愧疚與絕望的淚水,像是犯下了彌天大錯等待父母懲罰的小孩。他一直以哭腔喃喃著﹕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羅伊瞪著發火手套與沾上鮮血及嘔吐物的白手套,雙腿一軟跪坐下來。
我也做了什麼?
「說到底,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殺人?修茲說過,理由可以很單純,他只是想要活下來,回到格蕾希亞的身邊與她共組幸福家庭。我不知道自己殺人的理由是什麼。」羅伊凝視著滴著污水的掌心,思緒飄回了幽閉的人體實驗場所。他想不起每個被他點燃的伊修巴爾人的臉孔,但他們最後擁有的容顏都如惡魔般猙獰可佈,他被其所囿。「就連我手下的小隊因我站在最前線殺人而得救,我也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
「有些人認為自己打著正義的旗號,是為了弭平叛亂;有些認為殺人的理由建基於受到侵犯之上,反擊是為了保護心愛的東西;有些則是覺得這是與戰友互相守護的方式。可是,不管理由合理與否、正當與否,殺人這個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是不被允許的。金布利說得沒錯,披上軍服就要有殺人的覺悟,有穿著它殉職的覺悟,有被亡者的臉容纏繞終生的覺悟 ── 因為它同時賦予了軍人『殺人者』與『被殺者』的身份。他的發言觀點錯在他認為穿上軍服就理所當然地有殺人的權利,持有者該好好享受這種由上級賜予的特殊權利,更甚者,金布利將伊修巴爾視為一個真正的『戰場』──」
「而不是一個單純地以多欺少的屠宰場。」莉莎幽幽地接口道﹕「從一開始天秤上的重量就放錯了,伊修巴爾有對抗亞美斯特利斯的理由,有視亞美斯特利斯為敵人的充分理由;相反地,亞美斯特利斯抗辯的理由卻如斯薄弱。不,亞美斯特利斯連抗辯的理由也不配擁有。」
戰爭只有一個終極而唯一的目的﹕殺死敵人以圖獲取勝利,不管手段有多麼齷齪,故戰場上從來不需要公平,戰場上根本毫無公平可言。殲滅戰不過是打造了一個『戰爭』的幻象,實際上那是一種意識上、實質上的集體欺壓,那裡沒有「敵人」和「敵人」,只有「欺壓者」與「被欺壓者」。
「正因為亞美斯特利斯連抗辯的理由也不配擁有,我們才更要活下來贖罪。正因為我們無法拯救自己的靈魂,才更希望能夠拯救這個國家的將來,保障下一代的幸福。我決定了要往上爬,我要當上亞美斯特利斯的大總統,從最高處改變這個國家的現狀,今後能夠守護多少人就守護多少人。」
「…… 是這樣子嗎?這個,就是您選擇留在軍隊的原因。」
「從一開始它就是我加入軍隊的原因。希望將來年華老去時,我不會為這個抉擇感到懊悔。」羅伊把刷子丟進紅桶子,拍了拍長褲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的陰影籠罩著靜止不動的莉莎,柔和、關切的低沈嗓音使那個看似具有恐嚇意味的陰影幻化成護衛雛鳥的黑暗羽翼。「莉莎,妳又怎麼樣?之後妳打算怎麼辦?」
莉莎按著膝蓋站起來,羅伊看著她抱過花束走上前跪下,細緻地拔去折壞、枯萎的花枝。在他以為莉莎永遠都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時,她開口了。聽見那個預料中的回答,羅伊毫不掩飾自己的心痛。「妳確定真的要這樣做嗎?至少等妳背部的傷養好了才……」他用力地合上眼皮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總之,多考慮一陣子再決定吧!好嗎?」
記憶中,那是他們最後一次,也許是唯一一次,如此鉅細靡遺地談論伊修巴爾殲滅戰的一點一滴。戰爭剛結束時是避免提及,他們從中領略到的教訓經已夠多、夠深刻了,不用特意揭開這條彼此心照不宣的瘡疤。現在則是擁有了在生命中佔有不可或缺的地位的夢想,他們為此而努力著,並約定了將目光放遠,只談論未來,不談論過去;只談論夢想,不談論罪行。
儘管如此,伊修巴爾仍然是他們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一種亙久不變、歷久不衰的苦痛,一道連接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橋樑。正如莉莎在那位孩子墓前述說的如保證般的墓誌銘﹕伊修巴爾殲滅戰於她、於他們而言終其一生也不會結束。
****
「…… 媽媽,為什麼爸爸要被埋掉呢?叔叔們為什麼要把爸爸埋掉呢?」愛莉希亞稚嫩的聲音在葬禮場地突兀地響起,使鐵鏟與沙土的磨擦遲緩下來,引發了更多令人揪心的憐憫泣音。莉莎看著上司黯然地低下頭,企圖以帽簷的陰影埋沒翻江倒海的情緒,如同以泥土埋葬披上軍旗的棺木,不覺自己的眼框也逐漸堆積起深感共鳴的同情淚水。
小女孩知道什麼是「死亡」嗎?她知道那位極度疼愛她的父親經已逝世了嗎?她知道這個事實意味著什麼、會對她的將來造成何樣的影響嗎?像她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恐怕感受得到且懂得回應父母對自己理所當然的關愛了,但對「死亡」的認知能夠有多深?
「爸爸說他有很多工作要做啊…… 不要埋掉他嘛。不要埋掉他…… 爸爸!」愛莉希亞半帶撒嬌、半帶難過的呼喊把字詞的尾音拖邐得尖銳而響亮,餘痛狠狠地刮擦著莉莎的觸感,她的周遭在霎時間被轟炸得一片空白。頓時,她感到耳畔迴響著熟悉的嗡嗡聲,一下子陷入了苦澀的回憶之中。
在母親簇新的墓前,她的父親木無表情地緊抱著同樣剛滿三歲的她,沈默寡言地乾瞪著被狂風吹得四散分離的花圈。嬌小的她瑟縮在父親破損得害的大衣裡,短小的臂膀朝灰色的石板伸出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嘴裡偶爾發出對身處環境感到忐忑不安的嗚咽,偶爾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媽媽」。
父親霍地單膝跪了下來,將她埋進自己瘦弱的身軀。碩大的掌心覆上她的頭顱,父親異常平靜地告訴她﹕「莉莎,媽媽死了。這是她的墓碑。」她驚懼地捉緊了父親的大衣與髮尾,灼熱滾燙的淚水終於覆蓋了被寒風吹刮得紅樸樸的臉蛋。「爸爸,我好冷!我不要待在這裡!」在莉莎哭號著抱怨的一剎那,她的父親暗暗放棄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而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拒絕了什麼。
莉莎,媽媽死了──
他們都知道愛莉希亞的「無知」將讓她花上許多個夜晚翹首期盼,守在門邊等待父親的歸來。每當聽見門鈴響起,無論身處屋子哪一個地方,她都比母親快一步趕到門前,對站在門外的訪客露出燦爛的迎接笑容,那純潔的弧形再在發現來人不是父親後塌陷。到她長得夠大了,片面了解到「死亡」的含義,才會把自身套回記憶的牢籠裡,發洩早該氾濫的負面情緒。那時候,她需要的不是一群咧開嘴角勉強笑著,訛稱「妳的父親要到一處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短時間內不能回來看妳了」的長輩,而是引導她掙脫黑暗與仇恨束縛的指路明燈。
寒風來勢兇猛,連帶軀體與衣服下襬不由自主地晃動。神情恍惚的莉莎蹣跚地踏前一步,驅散了老舊而鮮明的過往,發現她的眼角充滿了秩序井然地移動著的純淨的黑與白。是莉莎的錯覺嗎?還是拍打著眼窩的髮絲過於扎人?他們站在立好的墓碑前,摘下軍帽舉手敬禮,向長眠地下的修茲准將作出最後致敬。人群蠢蠢蠕動所帶動的氣流似乎讓莉莎的眼睛乾裂得發疼。他們沈默地互相扶持著離開墓園。
只剩下一抹淡薄、蒼涼的藍。
被眾人遺忘的藍。
寒風凜冽依舊,天空晴朗依舊,雲朵純白依舊,墓碑冷硬依舊,人影慘澹依舊,但促使眼前一切迷濛起來的元兇讓莉莎覺得很多東西都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羅伊雙臂乖順地垂在身體兩側,拘謹地握成拳頭的雙手帶有複雜的暗示。他拿下了軍帽,卻沒有按照標準程序敬軍禮,接下來也沒有保持下官面對上司時應有的筆挺站姿。
莉莎忘不掉那個沈重的道別畫面﹕破碎的浮雲順著風向以優雅的弧度擦過蔚藍的天色,邊緣拖得纖長、修得參差像是遭到風暴殘酷的撕裂,如今只能身不由己地隨著風的餘勢漫無目的地漂流。隱於晴空與浮雲其下,矗立的墓碑線條清晰、明淨、厚實,襯托出佇立人影的模糊、晦暗、單薄,翻飛的軍服完美地掩飾了他的震顫和軟弱。這裡有人比她更難過。莉莎悄悄抹去懸於眼角的淚水,沒有注意到雙手的冰冷與僵硬,她把他的黑色毛絨大衣由左手換到右手,徐徐跨步上前。
她寧願羅伊在她面前崩潰,也不願看到他一聲不吭地胡思亂想。
****
古拉曼中將請他們抽空回東方司令部一趟,處理一些調職前未及處理的瑣碎事務。羅伊罕有地買了兩張頭等包廂的火車票,莉莎也識相地保持緘默,沒有拿當天他沒空過目的報告書來打擾他。
窗外一望無際的田野在金烏西沈後顏色變得更深沈,遠方暗藍的天邊躺佯著一團看不見源頭的漆雲霧,一抹微笑的彎月斜扣著天幕。莉莎盤算著完成工作後,要不要再到父母墓前拜祭,畢竟以後抽空回東部比較困難。她突然發現站在父母墓前的心情竟是隨同拜祭次數的累積而漸漸變得更沈重。她記得有一次是在羅伊的陪同下正式與父親訣別,但是她絲毫不感到孤單,皆因對方給了她夢想,她則回饋以焰之鍊金術的秘傳。
另一次是與羅伊分別之後的事。
不久前,她才得知在東方司令部擔任司令官的古拉曼中將是她的外公。她的母親的父親。那個反對父母婚事的男人。莉莎的母親捨棄了優渥的家庭生活和錦繡前程與貧困潦倒的父親私奔,一度過著隱姓埋名的逃亡生活。父親醉心於鍊金術研究,不單為了亞美斯特利斯國民的福祉,也是為了向鄙夷鍊金術的外父證明自己的研究成果值得他的女兒追隨。可是,母親為了維持生計而操勞過度,在生下莉莎後健康狀況急轉直下,最終在她年紀尚幼時撒手人寰 (註四) 。
那天,莉莎沒有喊他「外公」。她和古拉曼中將之間猶自隔著父母的墓,還有她未能與母親相處的時光,此後她對外公的態度一直很平淡。莉莎的胸口泛起了一陣酸楚,彷彿替父親感到不值,但是她有了追隨的目標 ── 父親唯一的學生繼承了父親的遺志。
伊修巴爾殲滅戰完結的那一年讓人印象深刻,她成全了莉莎‧霍克愛這個單獨的個體。以她在父母墓前的懺悔宣言為證。
「少校。」莉莎雙膝跪下調整著花束的位置,回應問題的聲音與稱謂皆顯沈穩而陌生。「您告訴過我,父親選用了《Libera Me》 (註八) 作為秘傳的隱喻文字。之後,我一直在咀嚼父親到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將這首安撫在煉獄裡受苦的惡靈的曲子鐫刻到我的背上來。」
羅伊的那一句話,使莉莎由那個盲目地相信父親的小女孩,蛻變至一個全心全意地相信父親對鍊金術的執著的士官學校學生。《Libera Me》謙卑的歌詞所蘊含的真意驅使莉莎相信,父親所創造的鍊金術是從天而降的審判聖火,被烈火吞噬的萬惡之人的靈魂將得到淨化,在天國裡重生。她直視刻鑿進石塊的名字,伸手踮著墓碑像是正要梳理死者的髮,隨後卻神經質地收回腹部遭另一隻手緊握。她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深刻的彎月痕跡,過濾了接下來一句話的所有情緒﹕
「我們都令他失望了。」
莉莎隔著裙子輕撫著短小精悍的白朗寧 M1910 ,冰冷的槍管總是提醒著她的使命為何。她必須守護的東西,是焰之鍊金術為大眾帶來幸福的方式,也是把她帶到羅伊身邊的因由。
他好像瘦了、倦了。
當莉莎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欄柵裡的羊群收窄至倒映在玻璃窗上上司的面容之時,她擔憂地想到。羅伊正靜靜地翻閱著剛在火車站購得的《中央時報》,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木訥,略帶蒼白的臉色與紅絲滿佈的眼球掩不住憔悴。莉莎大概知道原因 ── 今早上司命令她著手收拾書庫裡謝西嘉記憶所及,修茲准將逝世前幾天處理過的項目的相關資料,當中夾雜著數張寫滿了要點、疑問與刪除線的凌亂草稿 ── 調查進展一點兒也不順利,再加上……
羅伊把《中央時報》摺疊起來放到桌上,以食指揉了揉眼角。
「上校,您的沙拉滲水了,不要吃。」
羅伊停下正要打開那個被他忽略了半小時以上的膠盒的動作,提起叉子晃神地將之戳進副官遞過來的另一盒晚飯,無意識地攪動起來。「其實我不大餓。」
莉莎嚴厲地盯著沒精打采的上司。「昨晚工作完畢您直接跑到軍法會議所去了吧?謝西嘉發現您偷偷在書庫待了一整晚可嚇壞了。今天菲利上士告訴我,您連午飯也來不及吃。上校,不要把吞拿魚煙肉腸螺絲粉當作香草馬鈴薯泥一樣攪爛。要是您的喜好改變了,請知會屬下一聲,沒必要……」她態度強硬地把盛著螺絲粉的食物盒納入雙臂的庇護下阻止上司的蹂躪,然後詫異於自己反常的動作及語氣。
下一秒,包廂內只剩下軸輪迅速跑過火車軌的轟隆轟隆聲。一陣恐怖的靜默驟然降落在靜止不動的二人之間,無聲地區隔開失去摯友的錐心痛骨與渴望為上司分憂的焦躁難耐。
羅伊把叉子放到桌上的「叮咚」如落雷般刺激到莉莎敏感的神經,一股無法承受的觸電感流竄過她的身軀。「對不起,上校,我知道您現在仍然很……」羅伊稍稍提高聲線蓋過副官的反射性動作﹕「對不起,中尉。我不是有意糟蹋妳親手料理的晚飯。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沒有留意自己正在幹什麼。」他扭頭看向窗外的風景,表情回復了不久前營造的生硬。
莉莎沈默片刻,辭鋒銳利而語調柔和的一句「關於修茲准將之死的搜查細節,要聽聽嗎」成功地喚回了對方的注意力。眸在窗外快速後退的晦暗景色彌留,瞳孔驀地覆上一層凝滯的陰霾。
昨晚他回到了伊修巴爾那塊荒蕪的土地,那塊佈滿堆疊的焦屍、被他燒得寸草不生的荒涼之地。他想起,那天不就是修茲跑來告訴他,上頭下令殲滅第二十七區嗎?十時四十五分,羅伊的肩膀因呼吸不順而微微抖動著。剛剛移平了一個戰區的他發現以最原始的方法維持最基本的身體機能竟然可以讓人這麼難過。呼進口腔的熱氣彷彿由氣體化成了貼燙的固體,堵住了他的呼吸道,他感到收放越發劇烈的肺葉隱隱作痛起來,他揪住了胸口。
這是一種痛苦的呼吸法,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地把氧氣呼進呼出,卻又覺得呼進的氧氣永遠不足夠﹕一種接近缺氧的痛苦。
好、辛苦。他、不能、呼、吸!他……
一股暗流把羅伊的意識推至清醒的層面,好像遇溺者從海裡突破至海面的瞬間,冰涼而清爽的空氣灌進了他的呼吸道。粗重、急促、不穩的呼吸節奏繼續操控著他的視野與觸感,他只感到左後排的肋骨壓在硬皮書上的痛楚,還有貼著地板的臀部的麻痺感。羅伊乏力地讓弓起的雙腿放鬆下來,接著迴旋著的慘白天花摻雜進一抹暖和的金黃。中尉。是中尉。
『…… 校、上校,您還好吧?』羅伊遲鈍地把視線放到扶著自己雙肩的副官身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隱約看見莉莎眼裡溢滿了濃濃的擔憂。『沒事。』羅伊感到喉嚨乾涸得灼痛,他稍微撐起上半身 ── 原來自己在夢境中早已下意識地捉住了她肘部的衣料。他別過頭深吸一口氣,淡定地回應著﹕『我沒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那好,離早班還有五分鐘,我要先洗個面、喝點水。拜託妳把這裡收拾一下。』
羅伊那隻托著下巴的左手顫抖起來,因說話而呼出的暖氣在火車的玻璃上留下曇花一現的霧痕,模糊著埋藏在簡潔單詞後的情緒。「說吧。」
「是,我明白了。」莉莎在腦中整理著今天抽空瀏覽過的數份資料,垂下眼簾盯著桌面進行複述,顯得專注而凝重。「屬下今天收到了哈博克少尉、布雷達少尉、法爾曼准尉及菲利上士暗中打聽及探查的報告,因公務繁忙屬下來不及轉告,請見諒。
「據聞大總統閣下下令成立了特別搜查小組深入調查及剖析修茲准將的死因,曾與准將有工作聯繫的中央軍人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審問及監控。書庫方面,他們特別針對准將受到襲擊前翻查過的資料進行調查。由於部分資料內容涉及一級機密,確切的書目被搜查小組嚴密封鎖了並未外流,故我們從此處獲得線索的可能性不大。」
莉莎瞥了一眼上司,認為他暫時沒有加插己見的意思,於是繼續緩緩地匯報著﹕「當天在電話室裡當值的蜜雪兒‧派茲利斯 (註九) 後來修改了口供,她添加了一項內容,她表示想起修茲准將在停下來思索然後轉身離開之前,說了一句『我要打電話至大總統府』。事實上,准將後來在公共電話亭想要聯絡的人是上校,更證實了您從阿姆士唐少校的言詞裡推敲出的論點﹕整件事情跟軍方高層脫不了關係,說不定准將認為大總統閣下亦參與其中才導致他的猶豫。
「不過現時沒有確實證據證明閣下的立場。作為兇案現場的公共電話亭經已調查完畢,未有顯著斬獲,也沒有不協調的疑點,將於短期內解除封鎖。很遺憾,在以上三個場所所得的線索及證據已被搜查小組收押待查或是執行標準程序毀滅了,往後的調查方向只能專注在深得准將信任及記憶力驚人的謝西嘉身上。」對方做出了平常分析報告的慣常動作,他抿緊了嘴唇,食指與中指輕踮著唇瓣,眼神有點默然又有點出神。「請問屬下的報告出現了什麼紕漏嗎?」
「不,沒有,謝謝你們。」羅伊無聲地吐了口氣,把坐姿調整得正襟危坐。瞇起眼睛的動作比莉莎一針見血的言詞還要來得犀利,他的語速極緩、極緩,像是接下來要為選擇付出代價的人必然是對方。「修茲准將…… 妳對修茲的死有什麼看法?我想聽聽妳的意見。」
莉莎皺起眉頭瞅著今天內首次正視自己超過十秒的上司,試圖從那雙光芒黯淡的無神眼睛裡搜刮出一絲透露他當下情緒的蛛絲馬跡。變換著光暗亮度與色彩層次的眼眸猶如璀璨琉璃的神秘珊瑚海,卻只有自己悵惘的容顏飄盪在海面之上。
那裡什麼也沒有。
縱使莉莎在羅伊手下工作了六、七年,以置於他背後的守護者及監督者的特殊身份了解過許多他本人也不以為意的小習慣,她不得不承認,當上司堅決要在人前戴起面具進行偽裝的時候,他可以徹頭徹尾變換成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此刻,羅伊臉上的稜角就像武裝的刺蝟,單是觀其外表已感到所有銳利皆刺中心扉。他的偽裝並非故意,只是珍視之物突然被剝削所帶來的傷痛未及痊癒而啟動的自我保護裝置。
「上校,您……」
羅伊突然低笑著搖搖頭,修剪整齊的指甲不斷緊張地摳著指紋間的油墨。「不,中尉,妳不需要回答。那並不是一個恰當的問題,當我沒有問過。」
莉莎不禁納悶為何上司的措辭過於小心變得不坦率,難道他看不出來從她主動提出報告搜查細節開始就不斷表示自己願意聆聽他的心事嗎?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好像嗅到了一種想要被提醒、被刺激的強烈渴求,表示他的理智在過份壓抑的感情前再也站不住腳,他需要有人扶他一把。
「格蕾希亞小姐失去了丈夫,愛莉希亞失去了父親,我們失去了優秀的上級軍官。上校,您失去了一位可靠的下屬,同時,也失去了一位意氣相投的刎頸之交。您理應感到痛苦,您甚至可以藉故請假平復心情,但是您沒有。這是為了什麼?
「單純就死亡的層面來說,修茲准將的死根本毫無意義,軍階因工殉職而得到兩級擢升也毫無意義。准將他只是……」莉莎的嗓音變得非常陰冷,如同胡狼架好陣勢咧齒嘶叫所捍衛的奧義(註十) ;副官的聲音從未如此靠近,羅伊因著緊貼他耳蝸的微震而悚然一驚。「死了。不在了。永遠離我們而去了 ── 僅此而已。您心裡非常清楚,修茲准將他只是死了。」
「是啊!」羅伊無奈地苦笑了幾聲,了解只有他當上了大總統才能真正賦予馬斯‧修茲的死一個含意。「我心裡很明白,但是精神上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他們曾經如此接近,近得只要提起話筒便能夠感知對方的存在。羅伊聽見了電話另一端不尋常的靜謐,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他知道自己把現在的時空跟士官學校畢業典禮那天的時空交疊了,正式分道揚鑣前,修茲拍了拍他的肩膀,嘮叨地叮囑幾句,接著二人的身影如季節交換般錯開。只是這次他們擦身而過仿若永不重逢的陌路人,除了惱人的惆悵,修茲連一個瀟灑的背影也沒留下 ── 他是死在血泊中的。
「我聽著。」莉莎的態度緩和下來,臉上的輪廓變得溫柔可親,讓人聯想到準備和顏悅色地聆聽後輩滔滔不絕地大吐苦水的長輩。
「偶爾就會胡思亂想,想起那些事情,而這陣子『偶爾』變成了『經常』。」羅伊傾身向前用雙手托著前額,疲倦的嘆了一口氣。「到底還要死去多少人,我們人類才會懂得、才會明白生命的可貴?我們才會喊『夠了』?」
復仇。
用盡剩餘力氣背靠牆垣的老翁嘶聲說著這個等同推動屠殺機器的燃料的單詞。伊修巴爾的死亡氣息再度將羅伊虜獲。那個含恨而終的伊修巴爾人的輪廓十分鮮明,他是少數幾個能夠在羅伊紛亂的記憶中稍作停留的臉孔,讓他明瞭是寄居在人類內心的「獸」任由仇恨的雪球愈滾愈大。
他們的身份實在尷尬,夾在亞美斯特利斯與伊修巴爾之間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遭到其中一方的吞併,然後兩者繼續上演互相殘殺的戲碼。羅伊不禁感到疑惑,這場永無止盡的戰爭真的會有完結的一天嗎?
「儘管過度的殺戳在我們、在別人身上刻下許多傷痕,我們還是得硬著頭皮爬起來,向著目標繼續走。革命的道路仍然很漫長,但請不要顧慮太多,您只需要知道我們會追隨您直到最後。」莉莎斜身讓額角抵上冷冰冰的玻璃窗,有點頹敗地睥睨著一窗之隔的昏暗。「上校,不管生離死別讓人多麼的難受,那本是平常不過的事。您必須理解,修茲准將不會是最後一個為您和您的理想犧牲的人,終有一天,您也會為了您所要守護的人民與捍衛的原則奉獻性命。」
這並不是「等價交換」,一個人的性命的價值是無法用任何東西去衡量的。「人體鍊成」被眾鍊金術師視為完美的、可實行的理論,是將「性命」簡化為燒杯能夠盛載的物質。同樣地,一個人的性命是無法跟其他人的性命進行比較的,因著切割靈魂高貴與低賤的邊界過於含糊。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允許活下來贖罪,可以寄望扭曲的世界能夠被改變,但墮落的靈魂永遠無法得救。
「對於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妳是怎麼想的?」
「從奪去首個犧牲者的性命的那一刻起,數目早已變得毫無價值,因此那些事情我從來都不多想。」莉莎斬釘截鐵地說,吐出的字句構築成一堵厚實的城牆,棕眸裡經過歲月粹濿的神髓成了她手持的武器。她眨了一下眼睛,語氣中的凝冷隨著睫毛的輕顫消去了。「但我這輩子也不敢遺忘。」
「…… 謝謝妳。」想不到驅散他內心陰霾的靈藥不過是平平凡凡的兩句話。假如羅伊可以,他會扶著她的耳背,以姆指輕拭她的鬢髮,笑著告訴她﹕莉莎,這是妳說過最溫柔、最窩心的一句話了。
「請不要忘記,這是您賦予我的職責。」
「我還是得表達我深切的謝意﹕謝謝妳,中尉。」羅伊挺直身子,釋懷似地拍了拍膝蓋,然後站了起來。他把《中央時報》夾在腋下,單手戴上的深棕色紳士帽壓下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抱歉,大概是睡眠素質太差,我今天話太多了。」他喃喃道﹕「問了一堆難以解答的問題。」
「您的確是累了,上校。」
莉莎皺起一道眉,苦笑著凝望他邁步走出包廂的側影,她挽起側肩袋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 第二部分完 §
‧註釋‧
4. 關於莉莎的身世及親屬離異﹕除了喪母與父親在她面前吐血逝世之外,牛姐並沒有在任何地方提到過莉莎的身世、她的父母與雙方親友斷絕聯絡的原因以及古拉曼與她的關係如何;這裡的版本是我和小雪閒聊時揣度再經過個人整理得出來的結果 (比起私生女我還是比較偏好私奔這個解釋),大家看看就好
7. 哈底斯 (Hades)﹕又叫「普魯托‧Pluto」,為古希臘神話中的冥神,宙斯與波塞冬的兄弟,負責管理死者的歸處冥界,三頭犬刻耳帕洛斯為他看守冥界的入口
8. Libera Me (拯救我)﹕安魂曲的一種,為羅馬天主教追思彌撒裡的一個追加曲目,出自懺悔儀式;歌詞﹕ 【Wikipedia - Requiem】
9. 蜜雪兒‧派茲利斯 (Michelle Praetzellis)﹕自創的名字,指的是那位出現在單行本第四冊、在軍法會議所電話室裡工作、跟羅伊一樣常常抱怨修茲以軍用電話向別人耀家人的女孩,是個路人角色
10. 胡狼 (Jackal)﹕這種食腐動物是阿努比斯的象徵,他是埃及神話中的死神,有時也被視為地獄之神
‧後記‧
04/04/2009
謝謝看畢全文
感覺好像仍然在擦邊球然後第三部分一片空白
把次序調了又調完全是大混戰,原本都不是這樣的,原定的次序﹕修茲的葬禮 → 探討修茲之死 → 殲滅戰的性質 → 少與眾的疑問 → 人類的本性 → 贖罪的心態;後來發現讓佐莎六、七年後才談殲滅戰談得那麼詳細違和感超大,所以就調到最開首了 (掩面)
一直對燒背的時間點感到很疑惑 (一秒) 假如羅伊真的直接就在那個小孩的墓前把莉莎的衣服扒光再一把火燒掉她背部的鍊成陣那就太勁爆了 (嗯還是莉莎自願脫光? ← 被槍斃)
羅伊您這色鬼! (重點錯誤)
也有想過他讓諾克斯醫生來料理莉莎背部的傷口,不過這樣就前文不對後理了 (死) 自家老婆的背果然只能收起自己看
話說撇葬禮場境的時候,將自己代入羅伊的立場 → 哭死,將自己代入莉莎的立場 → 流淚,那天一整個很難過 丌一丌
可惡!鋼 FA 都還沒開始播修茲大叔掛掉的場面妳怎麼可以先哭啊! (咦)
那個「搜查細節」純粹是用來騙字數的 (喂) 要是他們一早發現修茲在軍法會議所想要打去大總統府,但到了電話亭卻是打去東方司令部這個不協調之處的話 (實際上那女孩打擊太大完全想不起修茲有說過那句話),也就不用到 50 話才發現修茲那句「軍方有危險」的真正含意
還有近來幾篇老是在寫憂鬱憔悴的羅伊 (尾段又不小心讓他太帥) 老是暗示強調佐莎父母皆歿是怎麼回事想走煽情路線嗎 (巴)
戰爭不是邪惡 殘忍 魔鬼/而是愛的缺席 和早夭的嬰兒
── 馮志弘《戰爭與和平》
在分別數年後,他們一起回到了那個寧靜、肅穆、神秘、冰冷的地方。
「我們到了。」羅伊扭動車匙關掉引,輕輕地告訴坐在駕駛席旁的莉莎。她安靜地點了點頭,伸手推開車門踏出車子。
他們走進頗為冷清的墓園,沿著被人們重覆踐踏而踩出來的乾土小徑步行查找墓區,到達霍克愛夫婦的墓地。羅伊手裡提著一個紅桶子,內裡裝著數塊破舊的抹布、膠袋、小刷子及噴水器,莉莎則是懷抱著兩束新鮮的花卉。東部窮鄉僻壤的墓園規模不大,墓碑的排列也有點雜亂無章,但這裡貼心地種值了稀疏的喬木和繁盛的灌木植物,營造了一種獨特的簇擁感,有清脆的鳥囀陪伴倒不算孤寂。
「爸爸、媽媽,我跟馬斯坦古先生來看您們了。」
莉莎打了招呼,把花束放到一旁便開始打理墓碑旁的雜草。蹲下的一剎那,她感到背部一陣潰爛的皮膚與隆起發硬的焦疤互相拉扯誘發的針刺痛楚及痕癢。她小心謹慎地遷就著力度進行除草工作,也不管一襲鬆的淺灰色毛衣沾上細碎的植物纖維。
與戰場上許多以倒立的槍枝、順手撿來的木塊或突起的土堆代表的臨時記號相比,擁有讓人駐足追思的個人墓碑是一種幸運。與落得被飢腸轆轆的野狗啃食遺體的下場相比,得以埋葬在六呎泥土之下接受大自然的殉葬洗禮也是一種幸福。羅伊提起噴水器朝的名字噴水沖刷,再用抹布挑刮出污物 ── 老師的墓碑從什麼時候開始爬上了稀薄的青苔?當那個熟悉的名字再度變得光潔如新之時,羅伊的眼睛沒來由醞釀著氤氳的霧氣,他艱難地張開口,只發出了一聲近似窒息的微弱嗝響。
「馬斯坦古先生。」莉莎突然開口喚著他的名字,壓下了衝口而出的懺悔。「告訴我,您選擇繼續待在軍隊裡的理由。」
「那對妳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嗎?」
「非常重要。」
「這是一個冗長的故事,妳確定妳想知道?」
「是的。」莉莎的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堅決﹕「請告訴我。我想要知道您選擇繼續待在軍隊裡的理由。」她不知道對方聽不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微慍帶點咄咄逼人,她早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遇到什麼事都強顏歡笑的女孩了。她殺過人。殺過很多很多人。跟他沒有任何分別。
羅伊震驚地扭頭瞪視著幾乎整個人蜷縮進草地裡的纖細女孩,像是她剛剛發出了受到侵犯的高亢尖叫。她背部的燒傷還未完全痊癒,剛才在顛簸的旅程途中一直不舒服地變換著坐姿。現在她散發的氣勢卻有如迎風而立的沙摩特拉勝利女神像般具有脅迫力,堅強獨立、堅毅不屈而不容忤逆。
「好吧。我說了。」羅伊邊以刷子用力地擦拭墓碑的污痕,邊用同樣兇猛的力度才能從唇齒間擠出正常的聲音﹕「還記得紅蓮之鍊金術師索魯夫‧J‧金布利在戰場上大放厥詞嗎?」
「我記得很清楚。」莉莎閉上眼睛陷入了回憶的旋渦﹕「待在那裡的每個人都殺過人,都在思考自己殺人的原因。」對於那個被路西法附身的男人她還記憶猶新。金布利狂野而清的一雙目點燃了那番顛覆尺度與背棄道的逆天發言,輕而易舉地捕獲住莉莎的意識,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邪魅的筆直注視是那麼的似曾相識,莉莎知道那是另一種走火入魔的表現。她哆嗦了一下,虛弱地接著說﹕「也都在拒絕承認選擇了『殺人』這一條路的人是自己,並不是別人的事實。」
羅伊停下了洗刷的動作,雙手無力地擱在兩腿中間。「沒錯,金布利給了我們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答案,他說﹕『因為那是國家鍊金術師的使命,因為那是給予軍人的任務』。」羅伊當時的第一個反應是否認,他的良心在「使命」與「任務」這兩個過份公式化的詞彙面前是絕對不會屈服的。及後金布利蔑視人命的發言使他不假思索地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對著他冷靜而討厭的嘴臉怒吼,叫他閉嘴。
「在本質的層面上,金布利是對的,但同時也錯了。當初我立下決心穿上這套軍服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會以最慘不忍睹的姿態,同時也是最光榮的方式突然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懷著那種幼稚的想法逝去或許是一種恩賜也說不定。」
羅伊還在士官學校與修茲一起談論未來、談論夢想的時候,亞美斯特利斯與伊修巴爾的戰爭已開打了一段時間,成千上萬的軍人就那樣被上級派遣至戰場與敵方交戰。伊修巴爾與南方的愛魯戈 (Aerugo) 因利益關係互為擙援,使戰線愈拉愈長,戰火最終擴散至整個東部。經過七年的拉鋸戰,亞美斯特利斯的大總統下令投入國家鍊金術師作為重要戰力,實行對伊修巴爾的殲滅行動。
「現在我才知道,在殲滅戰爆發之前,我對殺戳和戰爭根本毫無概念。殲滅戰證明了我的天真,我只看見軍隊光明的一面,卻忽略了軍隊暗的一面。」羅伊彷彿再一次經歷了內心的熾熱被死人游移的面容淹沒、灌熄的瞬間,直到完成首個任務後受命前往隔壁的戰區待命,那種難受的感覺仍然緊緊攫住他的胃部。軍隊暗的一面只有接受冥神哈底斯 (註七) 的邀請,繞過看守地獄的三頭犬,再渡過冥河才能目睹,但冥界的陰寒還不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存在。
他掀開國家鍊金術師的專屬帳篷,看見了負責這個戰區的豪腕之鍊金術師。阿姆士唐坐在摺椅上,魁梧的身軀佝僂著劇烈地顫抖。他雙手猶自戴著刻印上鍊金術符號與鍊成陣的鎧甲,抓刮著顱後的頭髮似是非常苦惱。被叫喚時他抬頭露出一雙驚惶、慌亂的眼睛,當中滲著愧疚與絕望的淚水,像是犯下了彌天大錯等待父母懲罰的小孩。他一直以哭腔喃喃著﹕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羅伊瞪著發火手套與沾上鮮血及嘔吐物的白手套,雙腿一軟跪坐下來。
我也做了什麼?
「說到底,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殺人?修茲說過,理由可以很單純,他只是想要活下來,回到格蕾希亞的身邊與她共組幸福家庭。我不知道自己殺人的理由是什麼。」羅伊凝視著滴著污水的掌心,思緒飄回了幽閉的人體實驗場所。他想不起每個被他點燃的伊修巴爾人的臉孔,但他們最後擁有的容顏都如惡魔般猙獰可佈,他被其所囿。「就連我手下的小隊因我站在最前線殺人而得救,我也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
「有些人認為自己打著正義的旗號,是為了弭平叛亂;有些認為殺人的理由建基於受到侵犯之上,反擊是為了保護心愛的東西;有些則是覺得這是與戰友互相守護的方式。可是,不管理由合理與否、正當與否,殺人這個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是不被允許的。金布利說得沒錯,披上軍服就要有殺人的覺悟,有穿著它殉職的覺悟,有被亡者的臉容纏繞終生的覺悟 ── 因為它同時賦予了軍人『殺人者』與『被殺者』的身份。他的發言觀點錯在他認為穿上軍服就理所當然地有殺人的權利,持有者該好好享受這種由上級賜予的特殊權利,更甚者,金布利將伊修巴爾視為一個真正的『戰場』──」
「而不是一個單純地以多欺少的屠宰場。」莉莎幽幽地接口道﹕「從一開始天秤上的重量就放錯了,伊修巴爾有對抗亞美斯特利斯的理由,有視亞美斯特利斯為敵人的充分理由;相反地,亞美斯特利斯抗辯的理由卻如斯薄弱。不,亞美斯特利斯連抗辯的理由也不配擁有。」
戰爭只有一個終極而唯一的目的﹕殺死敵人以圖獲取勝利,不管手段有多麼齷齪,故戰場上從來不需要公平,戰場上根本毫無公平可言。殲滅戰不過是打造了一個『戰爭』的幻象,實際上那是一種意識上、實質上的集體欺壓,那裡沒有「敵人」和「敵人」,只有「欺壓者」與「被欺壓者」。
「正因為亞美斯特利斯連抗辯的理由也不配擁有,我們才更要活下來贖罪。正因為我們無法拯救自己的靈魂,才更希望能夠拯救這個國家的將來,保障下一代的幸福。我決定了要往上爬,我要當上亞美斯特利斯的大總統,從最高處改變這個國家的現狀,今後能夠守護多少人就守護多少人。」
「…… 是這樣子嗎?這個,就是您選擇留在軍隊的原因。」
「從一開始它就是我加入軍隊的原因。希望將來年華老去時,我不會為這個抉擇感到懊悔。」羅伊把刷子丟進紅桶子,拍了拍長褲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的陰影籠罩著靜止不動的莉莎,柔和、關切的低沈嗓音使那個看似具有恐嚇意味的陰影幻化成護衛雛鳥的黑暗羽翼。「莉莎,妳又怎麼樣?之後妳打算怎麼辦?」
莉莎按著膝蓋站起來,羅伊看著她抱過花束走上前跪下,細緻地拔去折壞、枯萎的花枝。在他以為莉莎永遠都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時,她開口了。聽見那個預料中的回答,羅伊毫不掩飾自己的心痛。「妳確定真的要這樣做嗎?至少等妳背部的傷養好了才……」他用力地合上眼皮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總之,多考慮一陣子再決定吧!好嗎?」
記憶中,那是他們最後一次,也許是唯一一次,如此鉅細靡遺地談論伊修巴爾殲滅戰的一點一滴。戰爭剛結束時是避免提及,他們從中領略到的教訓經已夠多、夠深刻了,不用特意揭開這條彼此心照不宣的瘡疤。現在則是擁有了在生命中佔有不可或缺的地位的夢想,他們為此而努力著,並約定了將目光放遠,只談論未來,不談論過去;只談論夢想,不談論罪行。
儘管如此,伊修巴爾仍然是他們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一種亙久不變、歷久不衰的苦痛,一道連接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橋樑。正如莉莎在那位孩子墓前述說的如保證般的墓誌銘﹕伊修巴爾殲滅戰於她、於他們而言終其一生也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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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為什麼爸爸要被埋掉呢?叔叔們為什麼要把爸爸埋掉呢?」愛莉希亞稚嫩的聲音在葬禮場地突兀地響起,使鐵鏟與沙土的磨擦遲緩下來,引發了更多令人揪心的憐憫泣音。莉莎看著上司黯然地低下頭,企圖以帽簷的陰影埋沒翻江倒海的情緒,如同以泥土埋葬披上軍旗的棺木,不覺自己的眼框也逐漸堆積起深感共鳴的同情淚水。
小女孩知道什麼是「死亡」嗎?她知道那位極度疼愛她的父親經已逝世了嗎?她知道這個事實意味著什麼、會對她的將來造成何樣的影響嗎?像她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恐怕感受得到且懂得回應父母對自己理所當然的關愛了,但對「死亡」的認知能夠有多深?
「爸爸說他有很多工作要做啊…… 不要埋掉他嘛。不要埋掉他…… 爸爸!」愛莉希亞半帶撒嬌、半帶難過的呼喊把字詞的尾音拖邐得尖銳而響亮,餘痛狠狠地刮擦著莉莎的觸感,她的周遭在霎時間被轟炸得一片空白。頓時,她感到耳畔迴響著熟悉的嗡嗡聲,一下子陷入了苦澀的回憶之中。
在母親簇新的墓前,她的父親木無表情地緊抱著同樣剛滿三歲的她,沈默寡言地乾瞪著被狂風吹得四散分離的花圈。嬌小的她瑟縮在父親破損得害的大衣裡,短小的臂膀朝灰色的石板伸出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嘴裡偶爾發出對身處環境感到忐忑不安的嗚咽,偶爾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媽媽」。
父親霍地單膝跪了下來,將她埋進自己瘦弱的身軀。碩大的掌心覆上她的頭顱,父親異常平靜地告訴她﹕「莉莎,媽媽死了。這是她的墓碑。」她驚懼地捉緊了父親的大衣與髮尾,灼熱滾燙的淚水終於覆蓋了被寒風吹刮得紅樸樸的臉蛋。「爸爸,我好冷!我不要待在這裡!」在莉莎哭號著抱怨的一剎那,她的父親暗暗放棄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而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拒絕了什麼。
莉莎,媽媽死了──
他們都知道愛莉希亞的「無知」將讓她花上許多個夜晚翹首期盼,守在門邊等待父親的歸來。每當聽見門鈴響起,無論身處屋子哪一個地方,她都比母親快一步趕到門前,對站在門外的訪客露出燦爛的迎接笑容,那純潔的弧形再在發現來人不是父親後塌陷。到她長得夠大了,片面了解到「死亡」的含義,才會把自身套回記憶的牢籠裡,發洩早該氾濫的負面情緒。那時候,她需要的不是一群咧開嘴角勉強笑著,訛稱「妳的父親要到一處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短時間內不能回來看妳了」的長輩,而是引導她掙脫黑暗與仇恨束縛的指路明燈。
寒風來勢兇猛,連帶軀體與衣服下襬不由自主地晃動。神情恍惚的莉莎蹣跚地踏前一步,驅散了老舊而鮮明的過往,發現她的眼角充滿了秩序井然地移動著的純淨的黑與白。是莉莎的錯覺嗎?還是拍打著眼窩的髮絲過於扎人?他們站在立好的墓碑前,摘下軍帽舉手敬禮,向長眠地下的修茲准將作出最後致敬。人群蠢蠢蠕動所帶動的氣流似乎讓莉莎的眼睛乾裂得發疼。他們沈默地互相扶持著離開墓園。
只剩下一抹淡薄、蒼涼的藍。
被眾人遺忘的藍。
寒風凜冽依舊,天空晴朗依舊,雲朵純白依舊,墓碑冷硬依舊,人影慘澹依舊,但促使眼前一切迷濛起來的元兇讓莉莎覺得很多東西都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羅伊雙臂乖順地垂在身體兩側,拘謹地握成拳頭的雙手帶有複雜的暗示。他拿下了軍帽,卻沒有按照標準程序敬軍禮,接下來也沒有保持下官面對上司時應有的筆挺站姿。
莉莎忘不掉那個沈重的道別畫面﹕破碎的浮雲順著風向以優雅的弧度擦過蔚藍的天色,邊緣拖得纖長、修得參差像是遭到風暴殘酷的撕裂,如今只能身不由己地隨著風的餘勢漫無目的地漂流。隱於晴空與浮雲其下,矗立的墓碑線條清晰、明淨、厚實,襯托出佇立人影的模糊、晦暗、單薄,翻飛的軍服完美地掩飾了他的震顫和軟弱。這裡有人比她更難過。莉莎悄悄抹去懸於眼角的淚水,沒有注意到雙手的冰冷與僵硬,她把他的黑色毛絨大衣由左手換到右手,徐徐跨步上前。
她寧願羅伊在她面前崩潰,也不願看到他一聲不吭地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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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曼中將請他們抽空回東方司令部一趟,處理一些調職前未及處理的瑣碎事務。羅伊罕有地買了兩張頭等包廂的火車票,莉莎也識相地保持緘默,沒有拿當天他沒空過目的報告書來打擾他。
窗外一望無際的田野在金烏西沈後顏色變得更深沈,遠方暗藍的天邊躺佯著一團看不見源頭的漆雲霧,一抹微笑的彎月斜扣著天幕。莉莎盤算著完成工作後,要不要再到父母墓前拜祭,畢竟以後抽空回東部比較困難。她突然發現站在父母墓前的心情竟是隨同拜祭次數的累積而漸漸變得更沈重。她記得有一次是在羅伊的陪同下正式與父親訣別,但是她絲毫不感到孤單,皆因對方給了她夢想,她則回饋以焰之鍊金術的秘傳。
另一次是與羅伊分別之後的事。
不久前,她才得知在東方司令部擔任司令官的古拉曼中將是她的外公。她的母親的父親。那個反對父母婚事的男人。莉莎的母親捨棄了優渥的家庭生活和錦繡前程與貧困潦倒的父親私奔,一度過著隱姓埋名的逃亡生活。父親醉心於鍊金術研究,不單為了亞美斯特利斯國民的福祉,也是為了向鄙夷鍊金術的外父證明自己的研究成果值得他的女兒追隨。可是,母親為了維持生計而操勞過度,在生下莉莎後健康狀況急轉直下,最終在她年紀尚幼時撒手人寰 (註四) 。
那天,莉莎沒有喊他「外公」。她和古拉曼中將之間猶自隔著父母的墓,還有她未能與母親相處的時光,此後她對外公的態度一直很平淡。莉莎的胸口泛起了一陣酸楚,彷彿替父親感到不值,但是她有了追隨的目標 ── 父親唯一的學生繼承了父親的遺志。
伊修巴爾殲滅戰完結的那一年讓人印象深刻,她成全了莉莎‧霍克愛這個單獨的個體。以她在父母墓前的懺悔宣言為證。
「少校。」莉莎雙膝跪下調整著花束的位置,回應問題的聲音與稱謂皆顯沈穩而陌生。「您告訴過我,父親選用了《Libera Me》 (註八) 作為秘傳的隱喻文字。之後,我一直在咀嚼父親到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將這首安撫在煉獄裡受苦的惡靈的曲子鐫刻到我的背上來。」
羅伊的那一句話,使莉莎由那個盲目地相信父親的小女孩,蛻變至一個全心全意地相信父親對鍊金術的執著的士官學校學生。《Libera Me》謙卑的歌詞所蘊含的真意驅使莉莎相信,父親所創造的鍊金術是從天而降的審判聖火,被烈火吞噬的萬惡之人的靈魂將得到淨化,在天國裡重生。她直視刻鑿進石塊的名字,伸手踮著墓碑像是正要梳理死者的髮,隨後卻神經質地收回腹部遭另一隻手緊握。她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深刻的彎月痕跡,過濾了接下來一句話的所有情緒﹕
「我們都令他失望了。」
莉莎隔著裙子輕撫著短小精悍的白朗寧 M1910 ,冰冷的槍管總是提醒著她的使命為何。她必須守護的東西,是焰之鍊金術為大眾帶來幸福的方式,也是把她帶到羅伊身邊的因由。
他好像瘦了、倦了。
當莉莎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欄柵裡的羊群收窄至倒映在玻璃窗上上司的面容之時,她擔憂地想到。羅伊正靜靜地翻閱著剛在火車站購得的《中央時報》,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木訥,略帶蒼白的臉色與紅絲滿佈的眼球掩不住憔悴。莉莎大概知道原因 ── 今早上司命令她著手收拾書庫裡謝西嘉記憶所及,修茲准將逝世前幾天處理過的項目的相關資料,當中夾雜著數張寫滿了要點、疑問與刪除線的凌亂草稿 ── 調查進展一點兒也不順利,再加上……
羅伊把《中央時報》摺疊起來放到桌上,以食指揉了揉眼角。
「上校,您的沙拉滲水了,不要吃。」
羅伊停下正要打開那個被他忽略了半小時以上的膠盒的動作,提起叉子晃神地將之戳進副官遞過來的另一盒晚飯,無意識地攪動起來。「其實我不大餓。」
莉莎嚴厲地盯著沒精打采的上司。「昨晚工作完畢您直接跑到軍法會議所去了吧?謝西嘉發現您偷偷在書庫待了一整晚可嚇壞了。今天菲利上士告訴我,您連午飯也來不及吃。上校,不要把吞拿魚煙肉腸螺絲粉當作香草馬鈴薯泥一樣攪爛。要是您的喜好改變了,請知會屬下一聲,沒必要……」她態度強硬地把盛著螺絲粉的食物盒納入雙臂的庇護下阻止上司的蹂躪,然後詫異於自己反常的動作及語氣。
下一秒,包廂內只剩下軸輪迅速跑過火車軌的轟隆轟隆聲。一陣恐怖的靜默驟然降落在靜止不動的二人之間,無聲地區隔開失去摯友的錐心痛骨與渴望為上司分憂的焦躁難耐。
羅伊把叉子放到桌上的「叮咚」如落雷般刺激到莉莎敏感的神經,一股無法承受的觸電感流竄過她的身軀。「對不起,上校,我知道您現在仍然很……」羅伊稍稍提高聲線蓋過副官的反射性動作﹕「對不起,中尉。我不是有意糟蹋妳親手料理的晚飯。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沒有留意自己正在幹什麼。」他扭頭看向窗外的風景,表情回復了不久前營造的生硬。
莉莎沈默片刻,辭鋒銳利而語調柔和的一句「關於修茲准將之死的搜查細節,要聽聽嗎」成功地喚回了對方的注意力。眸在窗外快速後退的晦暗景色彌留,瞳孔驀地覆上一層凝滯的陰霾。
昨晚他回到了伊修巴爾那塊荒蕪的土地,那塊佈滿堆疊的焦屍、被他燒得寸草不生的荒涼之地。他想起,那天不就是修茲跑來告訴他,上頭下令殲滅第二十七區嗎?十時四十五分,羅伊的肩膀因呼吸不順而微微抖動著。剛剛移平了一個戰區的他發現以最原始的方法維持最基本的身體機能竟然可以讓人這麼難過。呼進口腔的熱氣彷彿由氣體化成了貼燙的固體,堵住了他的呼吸道,他感到收放越發劇烈的肺葉隱隱作痛起來,他揪住了胸口。
這是一種痛苦的呼吸法,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地把氧氣呼進呼出,卻又覺得呼進的氧氣永遠不足夠﹕一種接近缺氧的痛苦。
好、辛苦。他、不能、呼、吸!他……
一股暗流把羅伊的意識推至清醒的層面,好像遇溺者從海裡突破至海面的瞬間,冰涼而清爽的空氣灌進了他的呼吸道。粗重、急促、不穩的呼吸節奏繼續操控著他的視野與觸感,他只感到左後排的肋骨壓在硬皮書上的痛楚,還有貼著地板的臀部的麻痺感。羅伊乏力地讓弓起的雙腿放鬆下來,接著迴旋著的慘白天花摻雜進一抹暖和的金黃。中尉。是中尉。
『…… 校、上校,您還好吧?』羅伊遲鈍地把視線放到扶著自己雙肩的副官身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隱約看見莉莎眼裡溢滿了濃濃的擔憂。『沒事。』羅伊感到喉嚨乾涸得灼痛,他稍微撐起上半身 ── 原來自己在夢境中早已下意識地捉住了她肘部的衣料。他別過頭深吸一口氣,淡定地回應著﹕『我沒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那好,離早班還有五分鐘,我要先洗個面、喝點水。拜託妳把這裡收拾一下。』
羅伊那隻托著下巴的左手顫抖起來,因說話而呼出的暖氣在火車的玻璃上留下曇花一現的霧痕,模糊著埋藏在簡潔單詞後的情緒。「說吧。」
「是,我明白了。」莉莎在腦中整理著今天抽空瀏覽過的數份資料,垂下眼簾盯著桌面進行複述,顯得專注而凝重。「屬下今天收到了哈博克少尉、布雷達少尉、法爾曼准尉及菲利上士暗中打聽及探查的報告,因公務繁忙屬下來不及轉告,請見諒。
「據聞大總統閣下下令成立了特別搜查小組深入調查及剖析修茲准將的死因,曾與准將有工作聯繫的中央軍人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審問及監控。書庫方面,他們特別針對准將受到襲擊前翻查過的資料進行調查。由於部分資料內容涉及一級機密,確切的書目被搜查小組嚴密封鎖了並未外流,故我們從此處獲得線索的可能性不大。」
莉莎瞥了一眼上司,認為他暫時沒有加插己見的意思,於是繼續緩緩地匯報著﹕「當天在電話室裡當值的蜜雪兒‧派茲利斯 (註九) 後來修改了口供,她添加了一項內容,她表示想起修茲准將在停下來思索然後轉身離開之前,說了一句『我要打電話至大總統府』。事實上,准將後來在公共電話亭想要聯絡的人是上校,更證實了您從阿姆士唐少校的言詞裡推敲出的論點﹕整件事情跟軍方高層脫不了關係,說不定准將認為大總統閣下亦參與其中才導致他的猶豫。
「不過現時沒有確實證據證明閣下的立場。作為兇案現場的公共電話亭經已調查完畢,未有顯著斬獲,也沒有不協調的疑點,將於短期內解除封鎖。很遺憾,在以上三個場所所得的線索及證據已被搜查小組收押待查或是執行標準程序毀滅了,往後的調查方向只能專注在深得准將信任及記憶力驚人的謝西嘉身上。」對方做出了平常分析報告的慣常動作,他抿緊了嘴唇,食指與中指輕踮著唇瓣,眼神有點默然又有點出神。「請問屬下的報告出現了什麼紕漏嗎?」
「不,沒有,謝謝你們。」羅伊無聲地吐了口氣,把坐姿調整得正襟危坐。瞇起眼睛的動作比莉莎一針見血的言詞還要來得犀利,他的語速極緩、極緩,像是接下來要為選擇付出代價的人必然是對方。「修茲准將…… 妳對修茲的死有什麼看法?我想聽聽妳的意見。」
莉莎皺起眉頭瞅著今天內首次正視自己超過十秒的上司,試圖從那雙光芒黯淡的無神眼睛裡搜刮出一絲透露他當下情緒的蛛絲馬跡。變換著光暗亮度與色彩層次的眼眸猶如璀璨琉璃的神秘珊瑚海,卻只有自己悵惘的容顏飄盪在海面之上。
那裡什麼也沒有。
縱使莉莎在羅伊手下工作了六、七年,以置於他背後的守護者及監督者的特殊身份了解過許多他本人也不以為意的小習慣,她不得不承認,當上司堅決要在人前戴起面具進行偽裝的時候,他可以徹頭徹尾變換成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此刻,羅伊臉上的稜角就像武裝的刺蝟,單是觀其外表已感到所有銳利皆刺中心扉。他的偽裝並非故意,只是珍視之物突然被剝削所帶來的傷痛未及痊癒而啟動的自我保護裝置。
「上校,您……」
羅伊突然低笑著搖搖頭,修剪整齊的指甲不斷緊張地摳著指紋間的油墨。「不,中尉,妳不需要回答。那並不是一個恰當的問題,當我沒有問過。」
莉莎不禁納悶為何上司的措辭過於小心變得不坦率,難道他看不出來從她主動提出報告搜查細節開始就不斷表示自己願意聆聽他的心事嗎?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好像嗅到了一種想要被提醒、被刺激的強烈渴求,表示他的理智在過份壓抑的感情前再也站不住腳,他需要有人扶他一把。
「格蕾希亞小姐失去了丈夫,愛莉希亞失去了父親,我們失去了優秀的上級軍官。上校,您失去了一位可靠的下屬,同時,也失去了一位意氣相投的刎頸之交。您理應感到痛苦,您甚至可以藉故請假平復心情,但是您沒有。這是為了什麼?
「單純就死亡的層面來說,修茲准將的死根本毫無意義,軍階因工殉職而得到兩級擢升也毫無意義。准將他只是……」莉莎的嗓音變得非常陰冷,如同胡狼架好陣勢咧齒嘶叫所捍衛的奧義(註十) ;副官的聲音從未如此靠近,羅伊因著緊貼他耳蝸的微震而悚然一驚。「死了。不在了。永遠離我們而去了 ── 僅此而已。您心裡非常清楚,修茲准將他只是死了。」
「是啊!」羅伊無奈地苦笑了幾聲,了解只有他當上了大總統才能真正賦予馬斯‧修茲的死一個含意。「我心裡很明白,但是精神上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他們曾經如此接近,近得只要提起話筒便能夠感知對方的存在。羅伊聽見了電話另一端不尋常的靜謐,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他知道自己把現在的時空跟士官學校畢業典禮那天的時空交疊了,正式分道揚鑣前,修茲拍了拍他的肩膀,嘮叨地叮囑幾句,接著二人的身影如季節交換般錯開。只是這次他們擦身而過仿若永不重逢的陌路人,除了惱人的惆悵,修茲連一個瀟灑的背影也沒留下 ── 他是死在血泊中的。
「我聽著。」莉莎的態度緩和下來,臉上的輪廓變得溫柔可親,讓人聯想到準備和顏悅色地聆聽後輩滔滔不絕地大吐苦水的長輩。
「偶爾就會胡思亂想,想起那些事情,而這陣子『偶爾』變成了『經常』。」羅伊傾身向前用雙手托著前額,疲倦的嘆了一口氣。「到底還要死去多少人,我們人類才會懂得、才會明白生命的可貴?我們才會喊『夠了』?」
復仇。
用盡剩餘力氣背靠牆垣的老翁嘶聲說著這個等同推動屠殺機器的燃料的單詞。伊修巴爾的死亡氣息再度將羅伊虜獲。那個含恨而終的伊修巴爾人的輪廓十分鮮明,他是少數幾個能夠在羅伊紛亂的記憶中稍作停留的臉孔,讓他明瞭是寄居在人類內心的「獸」任由仇恨的雪球愈滾愈大。
他們的身份實在尷尬,夾在亞美斯特利斯與伊修巴爾之間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遭到其中一方的吞併,然後兩者繼續上演互相殘殺的戲碼。羅伊不禁感到疑惑,這場永無止盡的戰爭真的會有完結的一天嗎?
「儘管過度的殺戳在我們、在別人身上刻下許多傷痕,我們還是得硬著頭皮爬起來,向著目標繼續走。革命的道路仍然很漫長,但請不要顧慮太多,您只需要知道我們會追隨您直到最後。」莉莎斜身讓額角抵上冷冰冰的玻璃窗,有點頹敗地睥睨著一窗之隔的昏暗。「上校,不管生離死別讓人多麼的難受,那本是平常不過的事。您必須理解,修茲准將不會是最後一個為您和您的理想犧牲的人,終有一天,您也會為了您所要守護的人民與捍衛的原則奉獻性命。」
這並不是「等價交換」,一個人的性命的價值是無法用任何東西去衡量的。「人體鍊成」被眾鍊金術師視為完美的、可實行的理論,是將「性命」簡化為燒杯能夠盛載的物質。同樣地,一個人的性命是無法跟其他人的性命進行比較的,因著切割靈魂高貴與低賤的邊界過於含糊。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允許活下來贖罪,可以寄望扭曲的世界能夠被改變,但墮落的靈魂永遠無法得救。
「對於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妳是怎麼想的?」
「從奪去首個犧牲者的性命的那一刻起,數目早已變得毫無價值,因此那些事情我從來都不多想。」莉莎斬釘截鐵地說,吐出的字句構築成一堵厚實的城牆,棕眸裡經過歲月粹濿的神髓成了她手持的武器。她眨了一下眼睛,語氣中的凝冷隨著睫毛的輕顫消去了。「但我這輩子也不敢遺忘。」
「…… 謝謝妳。」想不到驅散他內心陰霾的靈藥不過是平平凡凡的兩句話。假如羅伊可以,他會扶著她的耳背,以姆指輕拭她的鬢髮,笑著告訴她﹕莉莎,這是妳說過最溫柔、最窩心的一句話了。
「請不要忘記,這是您賦予我的職責。」
「我還是得表達我深切的謝意﹕謝謝妳,中尉。」羅伊挺直身子,釋懷似地拍了拍膝蓋,然後站了起來。他把《中央時報》夾在腋下,單手戴上的深棕色紳士帽壓下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抱歉,大概是睡眠素質太差,我今天話太多了。」他喃喃道﹕「問了一堆難以解答的問題。」
「您的確是累了,上校。」
莉莎皺起一道眉,苦笑著凝望他邁步走出包廂的側影,她挽起側肩袋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 第二部分完 §
‧註釋‧
4. 關於莉莎的身世及親屬離異﹕除了喪母與父親在她面前吐血逝世之外,牛姐並沒有在任何地方提到過莉莎的身世、她的父母與雙方親友斷絕聯絡的原因以及古拉曼與她的關係如何;這裡的版本是我和小雪閒聊時揣度再經過個人整理得出來的結果 (比起私生女我還是比較偏好私奔這個解釋),大家看看就好
7. 哈底斯 (Hades)﹕又叫「普魯托‧Pluto」,為古希臘神話中的冥神,宙斯與波塞冬的兄弟,負責管理死者的歸處冥界,三頭犬刻耳帕洛斯為他看守冥界的入口
8. Libera Me (拯救我)﹕安魂曲的一種,為羅馬天主教追思彌撒裡的一個追加曲目,出自懺悔儀式;歌詞﹕ 【Wikipedia - Requiem】
9. 蜜雪兒‧派茲利斯 (Michelle Praetzellis)﹕自創的名字,指的是那位出現在單行本第四冊、在軍法會議所電話室裡工作、跟羅伊一樣常常抱怨修茲以軍用電話向別人耀家人的女孩,是個路人角色
10. 胡狼 (Jackal)﹕這種食腐動物是阿努比斯的象徵,他是埃及神話中的死神,有時也被視為地獄之神
‧後記‧
04/04/2009
謝謝看畢全文
感覺好像仍然在擦邊球然後第三部分一片空白
把次序調了又調完全是大混戰,原本都不是這樣的,原定的次序﹕修茲的葬禮 → 探討修茲之死 → 殲滅戰的性質 → 少與眾的疑問 → 人類的本性 → 贖罪的心態;後來發現讓佐莎六、七年後才談殲滅戰談得那麼詳細違和感超大,所以就調到最開首了 (掩面)
一直對燒背的時間點感到很疑惑 (一秒) 假如羅伊真的直接就在那個小孩的墓前把莉莎的衣服扒光再一把火燒掉她背部的鍊成陣那就太勁爆了 (嗯還是莉莎自願脫光? ← 被槍斃)
羅伊您這色鬼! (重點錯誤)
也有想過他讓諾克斯醫生來料理莉莎背部的傷口,不過這樣就前文不對後理了 (死) 自家老婆的背果然只能收起自己看
話說撇葬禮場境的時候,將自己代入羅伊的立場 → 哭死,將自己代入莉莎的立場 → 流淚,那天一整個很難過 丌一丌
可惡!鋼 FA 都還沒開始播修茲大叔掛掉的場面妳怎麼可以先哭啊! (咦)
那個「搜查細節」純粹是用來騙字數的 (喂) 要是他們一早發現修茲在軍法會議所想要打去大總統府,但到了電話亭卻是打去東方司令部這個不協調之處的話 (實際上那女孩打擊太大完全想不起修茲有說過那句話),也就不用到 50 話才發現修茲那句「軍方有危險」的真正含意
還有近來幾篇老是在寫憂鬱憔悴的羅伊 (尾段又不小心讓他太帥) 老是暗示強調佐莎父母皆歿是怎麼回事想走煽情路線嗎 (巴)